<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 /泉 霖 </p><p class="ql-block"> 父亲当年在阿地村小学教书的时候,结识了三个朋友,医疗站的赤脚医生童春来,教师杨拉萨夫,最后一个就是五谝子。“谝”在我们这里读PIA,意指农村胡煽浪谝,光耍嘴不干事的人。五谝子真名叫童世武,在家里排行老五,老大叫童世峰,在县文化馆当馆长,老二童世宏在公社信用社任主任,老三童世存是村里的大队长,老四童世有是本队队长。五谝子在村里经常炫耀他的“四世哥”,说阿底村没有他办不了的事。童姓是阿底村的大姓,其次是杨姓。</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五谝子是大队贫协主任,监管小学校。乡党都知道他是靠自己几个哥的权势才当上贫协主任。父亲那时候是小学校的教导主任,菊儿的父亲杨叔是校长。我跟随父亲来阿底村念小学,初次看见五谝子时就心生厌恶。他长得五短身材,又黑又廋,看人时眼珠乱转,满脸奸相。我弄不清楚父亲为啥把他当朋友,总以为父亲是惧怕五谝子的背景,不得已才和他交往的。</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可五谝子本人就是个文盲,他跟人说自己最佩服的人就是我父亲,因为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父亲给写对子。五谝子清楚自己的斤两,小学校的事他也懒得理会,学校的事务都交给杨校长和我父亲负责,五谝子倒图个清闲,平时他总是端个茶杯,来学校串门。不是坐在学校办公室里满嘴跑火车,就是溜进校饭堂跟做饭阿姨“谝白菜”(说荤段子)。</p> <p class="ql-block"> 那天周末,我和杨校长女儿菊儿在学校的绒线花树下写作业,树下还有几个那鞋底的婆娘。五谝子老远就打趣我:</p><p class="ql-block">“霖娃子,学习刻苦得很呀。”</p><p class="ql-block"> 我和菊儿连头都不抬,只管写作业。五谝子见我们不理他,便自动过来搭讪说要讲个谜语叫我们猜。听说有谜语猜,菊儿就来了兴趣:“五谝子,你快说!”</p><p class="ql-block">“好吧。”五谝子说:小姑娘,夜思郎,打灯笼,闪闪亮。</p><p class="ql-block">“动物还是植物?”我问。五谝子说打一昆虫。</p><p class="ql-block">“萤火虫!”菊儿尖叫着。“猜对了。”五谝子说我在讲个谜语保证你们猜不出。</p><p class="ql-block">”听好了”他说:一个牛槽两头尖,能卧个牛,塞不进去个砖。</p><p class="ql-block">“植物还是动物?”</p><p class="ql-block">“人身上长的,男人没有,只有女人有。”五谝子一脸奸笑:猜不出吧,我再讲个:双秤砣,单称杆,中间还有一个眼。还是人身上长的,不过是女人没有,男人有。</p><p class="ql-block"> 五谝子见我和菊儿都懵了,笑着说:“猜不出来,问你爸去吧。”那几个纳鞋底的婆娘都在偷笑。</p><p class="ql-block"> 父亲刚好从房子出来,我就把五谝子的谜语告诉他。父亲嗔怪他:谝子,你个下流胚,没啥讲了。五谝子讪笑着说再讲一个简单点的,听好了:一头有毛一头光,塞进去水酱酱,拉出来白囊囊……</p><p class="ql-block">“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父亲撵着五谝子制止他讲下去。五谝子一边躲一边争辩:是你想歪了,打一牙刷。</p> <p class="ql-block"> 期末考试前夕,由于学校的事情多,父亲接连好几个礼拜都没有回家去。</p><p class="ql-block"> 有天傍晚,母亲背着个小包袱出现在阿底村小学。母亲多日不见我爷儿俩回去,心里牵挂,就背着我换洗衣服找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要赶回去。“嫂子,刚来又要走?”五谝子朝母亲打招呼。</p><p class="ql-block">“队里农活忙,没办法。”母亲边说边收拾东西。</p><p class="ql-block">五谝子趴在我耳边悄声问我:“霖娃子,给叔说,夜黑炕上风大不?”</p><p class="ql-block">我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五谝子乐得呵呵直笑。我那时候小,对五谝子的话不太明白,总认为从他嘴里出来的就没有好话。说来也怪,别看五谝子在村里天不怕地不怕,对我父亲却言听计从。</p><p class="ql-block"> 阿底村小学紧挨着村子, 大队每次开忆苦思甜会和批斗会都在操场那棵绒线花树下,树下的水泥台就是主席台,由五谝子的三哥童世存主持召开。眼瞅着三哥开完会背着手扬长而去,五谝子像兔子似的窜桌前,扯开嗓门,开始发言。他东拉西扯,笑话百出:不是张思德抗美援朝用身体堵美帝的枪眼,就是杨根思在珍宝岛拿爆破筒炸苏修的坦克。最离谱的是他说刘胡兰牺牲在日本鬼子的铡刀下…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反驳他:张思德是给中央烧木炭窑牺牲的,我们小学课本上都有。</p><p class="ql-block">“烧木炭咋了?烧木炭就不能堵敌人抢眼了?你个碎崽娃知道啥?”五谝子顿时脸红脖子粗竟跟我急了:“你知道林彪是咋死的</p> <p class="ql-block"> 我怼他:“你厉害,是你把他的飞机从天上撴下来,摔死了。”五谝子给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五谝子讲的最多的是他的36个日倒。他说现在社会变了,拖拉机把牛日倒咧,水泵把水车日倒咧,电灯把煤油灯日倒咧,电磨子把碾子日倒咧,电风扇把风车日倒咧……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日倒,台下有个婆娘打趣道:还有啥日倒?五谝子故意逗她:你老汉把你日倒咧!那婆娘一听“嗷嗷”尖叫,姊妹们,上!宫五谝子牛犊!“宫牛犊”是村里一个粗陋的游戏。大多是几个婆娘以嬉戏的形式围攻一个已婚男子,最终扒光他的所有衣裤,展示给大家。未婚的姑娘们和脸皮薄的小媳妇在此刻都红着脸,扭过头不好意思看。</p><p class="ql-block"> 五谝子给婆娘们宫牛犊好几次,最令他苦不堪言的那次生产队的碾麦场,他一句话惹恼了几个翻麦场的婆娘,她们把五谝子压在麦康里,还拿麦芒刺他的那玩意。如今操场上没有麦芒,却有绒线花。可怜五谝子给婆娘们“折磨”的连连求饶,她们才偃旗息鼓。这个嬉戏的方式虽然粗俗,却并非每个已婚男人都有这种“待遇”。有的人耍不起,一恼怒,破坏了气氛就没意思了。五谝子就是最佳人选。他整天钻在婆娘堆里,跟她们谝白菜,从不恼怒。</p><p class="ql-block">操场上发生的一切,父亲看在眼里,内心很焦虑,他不是担心五谝子,他是替学校的孩子们着急。五谝子当年有个媳妇,四川人,他们婚后生有一子,取名铁蛋。铁蛋六岁的时候,五谝子媳妇嫌男人整天游手好闲,就带着儿子,以探亲的名义回四川了,从此再也没有来陕。七十年代末,五谝子曾经进川找过媳妇和儿子,可那婆娘铁了心要跟他离婚,连铁蛋也不让他见,儿子那时已十几岁了,无奈,他也只能同意了。其实,五谝子还是挺牵挂自己的儿子的,隔仨差五央求我父亲给远在四川铁蛋写信。父亲见五谝子有求于他,就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谝子,你跟咱三哥商量下,忆苦思甜会在学校偶尔开倒也没啥,批斗会这样严肃的会最好在大队部召开。学校毕竟是娃们学习的地方,你也不想娃们都跟你一样是个睁眼瞎吧。</p> <p class="ql-block">父亲话虽然委婉,意思却很明了。五谝子二话不说就去找他三哥了。晚上他来学校兴奋地说:事情成了。打那以后,学校又传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连周末都显得很宁静。父亲后来跟我说,学校能有良好的秩序,多亏了五谝子。可我对五谝子依然没有好感。直到有天发生了一件事,才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父亲正在个学生上课,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他咬着牙坚持到下课,刚出教室门就昏了过去。五谝子当时正在学校闲转,见此情况,他急忙跑到学校对面的医疗站,跟春来叔一起把父亲送到县医院。医生说幸亏父亲给送来的及时,本来就耽误了,如果再送晚点儿,阑尾就会穿孔,引起感染再手术就麻烦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的条件差,五谝子和春来叔还有学校的老师用架子车拉着父亲,他们相互轮换,一路跑着去了医院。五谝子身体本来就肖廋,等到了医院,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母亲后来听说这事,打心眼里感激他。难怪父亲曾跟我说,五谝子这人,本质并不坏。</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父亲从阿底村调回我们村学校。临走那天,父亲在阿底村结识三个朋友,五谝子,春来,杨拉萨夫都来给我们送行。五谝子摸着我的头说:霖娃子,叔这人说话没正形,可心不瞎。往后有啥事,尽管来找叔。还有你杨叔和春来叔。</p><p class="ql-block"> 十年后,我再来阿底村,才知道五谝子的儿子回来了,铁蛋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儿,不幸的是他母亲在前几年因病去世了,临终时再三叮咛儿子回陕西找他爸。</p><p class="ql-block"> 呵,这五谝子,真有福气 </p><p class="ql-block"> 2022年3月写于沣西新城</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权社教,笔名泉霖,QQ秦川牛,西安市长安区人,区作协会员,发表散文作品二十余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