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yan）住

浬水一德

　　今天我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前明嘉靖年间，我们叶县是出过进士的，那当然是那些年我们叶县读书人多，参加秀才考试、举人考试、进士考试的人多。这考秀才，又叫入学，或者叫童子试，考中了就当秀才，文邹邹的说法叫入泮（pan）。亲们可不要小看那时候的秀才，考中秀才不仅可以免自己的劳役和徭役，还可以免十亩地不交税，而且还可以参加县里的祭祀等活动，相当于参与社会管理，因此年轻人考中秀才，娶媳妇儿那是不用发愁了。这童试古时候一般都是农历二月里考试，三月三前出结果，你们想想：十四五、十五六或者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要是能中个秀才，那可不仅是光大门楣的事情，直接就是钱来了，媳妇儿也来了，想当秀才娘子的人多了去了。史书上说：十四岁中秀才就是早的，更荣光，好多人考一辈子，胡子都白了，也没有能考上秀才。前几天有个人问我，古时候的秀才是不是跟现在的中专生差不多？我说你想多了，秀才考试的难度和考中秀才的待遇，今天的博士都不一定比得上。

其实一百二十多年前，我们叶县还流传着这样一幅对联：“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对联中的八月桂其实就是指乡试得中举人。杏花在二月开放，所以对联中的二月杏其实指的是童子试得中秀才。这幅对联就是讲人们“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刻苦攻读，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因此我们还得说说这举人考试，举人考试官称又叫乡试，因为在农历八月举行，因此又叫秋闱。这会试只有秀才能参加，考中了就是举人，又叫中举。这举人可不得了，举人可是有资格当官的，不仅如此，举人还可以免自己一家五十亩地不交皇粮国税的。一个人一旦中举，如果自己没有地，还有人专门过来跟你合户，当你的家人，为的就是这个。这还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举人太少了，中举那可是复兴家族的大事情。亲们有人读过《儒林外史》吧！中间那个范进中举时咋高兴了记得不，那可是都高兴疯了。还有一个事得说一下，我查阅过古书，说全国的举人只有不到三千人，啥概念，跟现在的院士、学部委员、长江学者的总数差不多。

这进士考试就不说那么多了，又叫会试，也是在春天进行，分会试和殿试两节，会试考中者叫贡士，可以入贡院复读，准备三年后的下次会试。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的考试，考中者分三甲，头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三甲考中的进士那荣光就更别说了，可以说是眼气死人。

还有一个事需要说说：乡试的第一名叫解元；会试的第一名叫会元：殿试的第一名叫状元，连着考试，又都是第一名叫“连中三元”，这历史上还真有两个人是连中三元，厉害啊。

会试考试只有举人能参加，因此参加会试考试的举人又叫举子，会试考试不是在京城里考试嘛！因此去京城里参加会试的举子去京城考试，就叫进京赶考，咱们今天说的故事就是我们叶县进京赶考的举子的故事。因为千把年来叶县考中进士的人就那么七八个，《叶县志》上这些人的名字、事迹都有记载，他们还都有后人，为尊者讳，咱们就把故事主人翁的名讳修改一下。

说的是明朝嘉靖年间，我们叶县有位姓马的举子要去京城赶考，叶县到京城两千里地，人得走四五十天。因此这马举人过罢年初六就出发了，在路上饥餐夜宿，少不得住店的时候，有时候没有赶上宿头，还得在破庙里或者麦草堆里对付一晚。说的是马举人辛辛苦苦走了二十来天，这才过了黄河，走到彰德府地界，这一天晚上，人困马乏地来到府南二十里铺村的一个旅店门前。店老板一看有人住店，这是来生意了，热情地介绍自家店里的客房和价格贵贱。马举人家还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就说：“我一个穷举子，住啥高贵的房子，员外你们家店里只要清净的房子，便宜点随便我住一宿就中！”这时候，店老板就笑着问他“您胆子大吗？”马举人说：“我住个店要什么胆子大小，莫非员外恁开的是黑店吧？”店老板说：“看您说的，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我咋敢开黑店”！“那又是咋了，住店还要有胆子”马举人着急问道。

　　赶上马举人追问，店老板就说：“是这样的，举人老爷，我们店里有个西跨院，院里楼上今年不知咋地，晚上老是窟窟通通的，跟闹鬼似的，吓得人都不敢住了，有床有被褥，但空着。我的意思是说恁要是胆子大，您就去住一宿，您是举人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也算是给小店驱驱邪，我们呢也就不收恁房费了，您有这个胆量吗？”

店老板话说到这儿了，这马举人也下不来台了，就硬着头皮说：“我有这个胆子，你带我过去吧！我倒是想会会这妖魔邪祟，顺便问问我今年的考试前程”。店老板就带着马举人到了西跨院的楼上。马举人一眼看过去，这楼里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里特别干净整洁。马举人向来爱干净，看了特别喜欢，就跟店老板说：“我就住这儿了，把我的行李搬过来吧！”店老板就叫店小儿把马举人的行李搬进来，还说到：“马举人，恁住这里，我们就不收房钱了，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我们事先没跟恁说清楚，别找麻烦啊！”“找你们什么麻烦，我自己做事自己担，你们走开吧！”店老板带着店小儿离开，马举人也就住下了。店老板临离开还高声大气的说：“马举人您胆子真够大吗？这座楼可不是很安静啊！有事您现在言语啊！”好像还再给自己壮胆。马举人也就故意大声地答店老板说：“吉人自有天相，本书生自然是有胆量的，你们走开！”于是住了进去。

要说这马举人也是有点胆量，不过更多的是自己的盘缠有限，念着那个免房钱，再者也是被店老板的话激在那儿了，下不了台，实际上还是有点后悔加害怕的。进房后就点着蜡烛想着在屋里一直坐到深夜，看看到底会出什么幺蛾子。为了找点事做壮壮胆，还在那儿大声的背《论语》章句，背到“子不言怪力乱神”，突然想到，这么凑巧，会不会今年会试会出这道“子不言怪力乱神”题呢？闲着也是闲着，还得担惊受怕，于是就做起了八股文。这篇“子不言怪力乱神”八股文刚好做完，突然“咚咚”几声，楼下传来类似于竹桶打水一样的声音，接着听到门外有人叫门“何方秀才，敢住我家老爷的行宫？”马举人开门一看，啥也没有，顿时汗毛头发都立了起来，头皮发紧，两腿打颤，正要尿裤子，就听地上传来大马蜂嗡嗡似的声音，不过明显能分辨出“向那看呢，我说秀才，我在这哪！”马举人顺着声音，就着灯光，看见地上有一个刀笔吏打扮的小人。只见那人身穿青色衣服，头戴白色帽子，身高却不足三寸长，也就是现在的不足10厘米高。看见这，这马举人也就不害怕了，反身问道：“您是哪位，书生我进京赶考，在这客栈里住一宿，怎么是住了你们老爷的行宫？再说了，你们老爷是哪位高官显贵？”“啊！啊！哈哈！原来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同道、同道，不容易啊，三十年前鄙人连考六次十八年啊，都没有中举，失敬失敬！我们进去说话。”“前辈啊请进！请进！进来指教”，“指教谈不上，不过我的文章本来是天下无敌，无奈当道者有眼不识金镶玉，一直没有中举，也是命啊！”“前辈，您看我现在写这一篇文章咋样？”这马举人也不问小鬼是谁了，两人一大一小、一人一鬼竟然讲论起了文章。小鬼坐在桌子上的灯架上，马秀才趴在桌子边上，不知不觉他们讨论了快两个时辰，也就是现在的四个小时，马举人竟然文章通关了。眼看三更已过，丑时将近，小鬼才猛的一惊，“唉！唉！也是一时技痒，光顾着跟你议论八股文章了，忘了正事，马举人，一会儿丑时一过，我们老爷要在这屋里审案，你赶紧避避吧！你千万别说咱们俩已经见过面，要紧！要紧！”说着说着，小鬼就不见了。马秀才心想“避避，我才不避呢！我得看看这些小鬼是怎么审案的，顺势学学，这考中进士，还得当官问案呢！”

　　刀笔吏小鬼走后没多久，外边梆子声响，丑时一到，就听“镗！镗！镗！锣声响，有一个小鬼蹦了出来。只见他打扮的模样像个外面办事的差官衙役。小鬼斜着眼睛，盯着马举人看了很久，突然又一边吼叫，一边退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几个小矮人抬着一位官员进来，路上旗帜、马车相随，却都像孩子们的玩具那么大。

那官员带着乌纱帽正襟危坐，刚一坐定就指着马举人大骂。那骂人的声音就像蜜蜂“嗡嗡”叫般微弱。马举人一看，就更不害怕了，反而有点雄壮的样子。这让座上的官员更加愤怒，于是他指挥着许多小鬼上来，要抓住马举人。

那些小鬼们上来就去拽马举人的鞋子，扯他的袜子，在马举人看来，这就这跟“隔靴搔痒”差不多，怎么能动得了他一根汗毛呢！那个官员似乎嫌弃底下的小鬼们不够勇猛，于是他撸起袖子自己上。结果被马举人用手指把他捏起来，放在桌子上仔细观察。一看才发现，这不就是街边老头卖的那些泥人嘛。这时那官员估计被吓得够呛，竟然像块木头一样就直直地就干挺在地下。底下的小鬼看见老大被制服，一个个都趴在地上给马举人磕头，求他放了那官员。

马举人想起刚才这官员的另一个刀笔吏小鬼给自己指导八股文，心生慈悲，就开玩笑地跟他们说“放人也可以，但你们要拿东西过来换他”，小鬼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不久，墙洞里传来了“嗡嗡”的搬东西声音，接着小鬼们或两个一伙、或四人一伙地又出来了，他们有的抬了一根银钗，有的扛了一根金簪。没多久，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就堆了一地。马举人也就信守承诺，他把那个官样的泥人就一把丢回给小鬼们，很快，那官儿就又像之前一样活动自如了。但他被被马举人丢得太狼狈了，官威都没了，队伍也摆不到以前那样整齐，只是跟着小鬼们四散逃走。

经这些小鬼一闹腾，小鬼们走后，马举人倒是睡不着了，也就一夜没怎么睡。等到天快亮了，突然听到店老板在楼下哭喊着进了贼。马举人下楼去问情况，听到老板说丢了不少金银珠宝，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晚小鬼们拿来换人的那些“宝贝”，都是从店老板那屋偷来的。这时马举人也才想起来店老板开这店还真是黑店，只不过是作祟施黑，就嘿嘿一笑，说：“店家，我昨天晚上睡的很好，不过我魇住了，梦见我跟小鬼厮杀了一场，把他们都逮住交给阎王爷了，快吓死我了，不过你这房子以后应该没事了！你好好做生意吧！”

你说巧不巧，马举人那天晚上做的“子不言怪力乱神”八股文，还真是那科会试的题目，那三篇文章都押对宝了，你说马举人中不中进士。不过县志上记载，马举人过于清高，实际上不懂仕途经济，后来只是做到大明南京礼部侍郎，不过他的官也是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