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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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四弟 四弟建来生于春天，走时也是春天。 他出生时，我已是上小学的年龄。整天忙于养家糊口的父母，说他长得像我，于是动员我推迟了一年时间上学，专门照看他。记得在一个很冷的冬日里，天已渐渐黑下来了，大人们却都还没有回家，而此时建来哭闹起来，任我怎么摇动窝篮也无济于事，现在想来肯定是饿了或者尿布湿了的缘故，但那时只知道使劲地摇啊摇！他哭得越来越厉害，我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后来是他哭我也在哭！不知过了多久，我手没劲了，就用脚来蹬。突然，他又一声大哭，我又猛力一蹬，由于用力太大，窝篮一下子被底朝天的反扣在地，刹那间，哭声戛然而止，屋里寂静无声。不好，大事不妙，漆黑一片中我不知是哪来的劲，奇迹般地将沉重的窝篮翻转了过来，慌忙从稻草和棉被中扒拉出脸朝地面的弟弟，好一阵子才又听到哇的一声！这时的哭声显得是那么的久违和动听⋯⋯ 建来生性聪慧，从小就会讨父母的喜欢。刚会走路时，听到父亲下班的脚步声，就会大声喊着爸爸的名字蹒跚着去开门。才会说话时，正逢大人们背诵毛主席诗词、语录，爸爸说上句，他立刻就能对出下句。有次老姑下班正走在必经的河边小道上，突然传来稚嫩的声音：“蔡老师，下班了！”，寻着声音找去，他却在河边水里蹲着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后来妈妈说，四弟是前面五个孩子中，小时候最受父母和长辈们欢喜的宝宝。 建来出手是个左撇子，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左撇子是聪明的标志，只是感到左撇子与众不同，写字吃饭都不方便，是个缺陷，必须纠正。于是我们几个哥哥姐姐在他两三岁的时候，瞒着父母专门开会，对他开展了严肃的“斗私批修”。帮教的效果是显著的，从此他吃饭写字都改用右手了！但人的本性难移，平时他依然是左手上前。打算盘也和我父亲一样，左右开弓，十分自如。 四弟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因我们的疏忽，遇到了一次不小的灾难。那是生产队里也是我们小街上有了第一台手扶拖拉机的时候，拖拉机手比现在开飞机的还要威风！拖拉机在街上是一溜烟地跑，后面总是跟着一大趟的孩子在拼命地追。一天，正值傍晚吃饭时分，拖拉机又从我家门口经过，四弟端着碗也在人群后面猛追，突然一个跟头，他的碗碎了，脸磕在打碎了的瓷片上，顿时脸上血流如注，我们吓得不知所措….，等父母抱着脸上缠满纱布的弟弟从医院回家时，我们四个人早已脸色苍白跪得整整齐齐，迎接我们的自然是一顿狂风暴雨。我们虽然受到了皮肉之苦，但心里仍庆幸着弟弟没有伤着眼睛。 建来生性平和，做事不慌不忙。我们那年代，下午放学后不是做作业而是挑猪草的。他人虽小，但也拎着个篮子要跟着我们去，我们不愿带他，说他跟不上趟，于是一出家门就很快闪得无影无踪。但当我们一两个小时返回时，却发现他不慌不忙笑咪咪在路边走着呢！长大后他还是这样，虽思维敏捷，但步履沉稳，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事是能令他着急的。 四弟高中毕业后，立即投入社会，协助父母挣钱养家。先后在生产队干过农活，在供销社打过零工，在街头摆过地摊。在经营小买卖时，很有经商天赋，同样的商品，他的价格总比别人家的便宜一点点，生意也比别人家好一些。遇到客户不便时，总是体谅别人的难处，于是赊了很多的账。父母让他及时回笼资金时，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去找人家收账。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因国家落实六十年代下放政策，建来转成了定量户口，招工进城来到当时颇有名气的盐城电化厂工作。这期间，他工作扎实，刻苦钻研，任劳任怨，很快掌握了机械设备的维修技术，工作得心应手，深得领导和师傅的夸赞。但好景不常，九十年代中期，企业改制精简人员，他的岗位必须“三减一”，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师傅和自己的徒弟下岗，说师傅老了，体力不行了；说徒弟是女性，刚刚生了孩子，他们下岗以后工作难找，还是我自己走吧！于是他忍痛离开了心爱的岗位，离开了关系融洽的工友，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企业。此后的几年里，他为了生存，奔波于江南江北城市乡村，多次上岗下岗就业再就业，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干过。直到进入城管执法队伍后，才相对安定下来。他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与领导同事们融洽相处，苦累的事情他抢着干，难办的事情他动脑筋积极办。在维护市容市貌时，和风细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钝化矛盾，温情执法，收到很好的效果，深得服务单位和个体工商户的好评，也得到领导的充分信任。 建来在电化厂工作期间，结婚生子，尽管是租住房屋，生活俭朴，但夫妻团结一心，小家庭春意盎然，其乐融融。儿子读小学、初中时，他几乎每天往返二十公里接送。读高中时，又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尽力为儿子创造了良好的学习环境。儿子在他的教育和影响下，也不负重望，成人成才，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南京工作，置房结婚生子。儿子性格也如他一样，为人忠厚忠诚，做事热心热情。工作才三四年，就被单位委以重任，走上了一般人十年也难以达到的管理岗位。 四弟生病期间，凭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强烈的求生欲望，艰难地行走在求医之路上，吃尽了人间的千辛万苦。为了治病，他和弟媳往返于盐城、徐州、南京、上海等地近百次，仅大手术就有三次，化疗几乎没有间断过，硬是将医生判定的一年半生存期强拉成九个年头！但是他为此承受的那些苦痛，却从不与人谈起，也很少告诉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去年4月12日，他在患病八周年时，于家庭微信群里发了一封《致敬家人》的信，让人无比感动！他说：“八年的悠悠岁月，二千九百二十个日日夜夜，我走过来了。并且还有着更加美好、幸福的明天、后天。我感觉到无比的快乐与幸福。这是我顽强抗争的结果！我吃尽了千辛万苦，承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煎熬、悲伤、绝望、心灵和肉体的刀割苦痛…我走过来了，且能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伴随着亲人们的祝福，带着吃辛受苦旳妻子和懂事听话费尽心思暖人心的儿子，我将继续努力，顽强拼博，坚定信心，迎接新的挑战与折磨，谱写新的篇章。” “一晃间，八年岁月，匆匆而过，留下了无数亲人们的关心、安慰、帮助与友善。我衷心的感谢母亲的牵挂与鼓励，兄弟姐妹们的帮助与支持，还有孩子们的祝福与信任。我骄傲，我自豪，我充满了信心与希望，愿继续迎接新的挑战，开启新的征程！” 建来他把快乐展现在大家面前，却把悲伤疼痛留给了自己！我们也在帮助鼓励建来抗击病魔的斗争中，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善良，更加珍爱亲情，珍惜生命，也更增强了大家庭的凝聚力向心力。 建来去上海化疗时，住的是几十元一天的旅社，吃的是家里带过去的饭菜和自带电饭锅煮的米粥。为了节省经费，少在外面食宿，每次挂完水总是针头一拔就结账、背着行李就乘车。去年腊月十六，我最后一次在上海11号线站口接到他时，他走路已经十分吃力迟缓，回盐途中咳嗽呕吐，气喘吁吁，令人十分不忍。但即使这样，他在腊月二十八日临去南京过年前，仍坚持到祖父、父亲的坟上去祭拜。跪下去磕头却再也难以站立起来，全靠儿子搀扶着。 他对大家庭32位成员，如数家珍，关怀备至。无论哪一位的生日他都记得，准时在《幸福大家》群里祝贺热闹一番，当事人有时自己都忘记了。而老妈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更是牵动着他的心。几十年来，妈妈那儿，屋子漏了，玻璃坏了，水管堵了，缺个煤炉，少个鸡笼，安个窗栏，装个纱门，…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默默无闻地做着，从不声张。他生病以来，除了在外治病，坚持每周回老家一次看望老妈妈，从不间断。兄弟姐妹，兄弟姐妹的子女再子女，他都放在心上，为他们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病危时，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仍是“妈妈⋯”。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妈妈！大家庭成员的事，他把芝麻当成西瓜，而自己的事，却云淡风轻，从不与他人说起。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主动与我说过一次他家庭的困难和需要的帮助，而我的生活中却留下了他太多的记忆。我屋子窗帘罗马杆在商家几次固定不住的情况下，是他找来水泥木块将它弄牢，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掉过；我院子里自来水管子固定不住水花四溅，是他找来铅丝绑牢；每年春节前他都带人帮我打扫卫生搞得窗明几净；我冰箱里时常有他送给我的鲜菜熟食；我门上的对联年年更新至今牢牢地贴在那儿……。这么多年来，我与四弟之间好像从未有过促膝长谈，但却似乎又特别默契。由此，我也懂得了，真正的心有灵犀，是不需要隆重的仪式来妆扮的，而在于生活中的点滴关怀和互递温暖。 回顾建来的一生，他，没有夏天的喧嚣，没有秋天的烦燥，也没有冬天的寂寞。他呈现给我们的是春天般的美丽和喜悦，是春风扑面，是春风化雨，是春暖花开⋯⋯ 转眼之间，建来离开我们已经15天了。这些日子里，旭日阳刚《春天里》的旋律时常萦绕耳边。亲爱的四弟，曾经的苦痛都已随风而去，你依然是那温暖的模样。此刻，凝视着烂漫的春天，我们依稀听到了你的歌声：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 在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 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 在那时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