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卧车厢一

如愚

硬卧车厢

一

去海南，旅行社安排的是下午四点，从哈尔滨开往海口的直快列车。虽然是经停，但沈阳北是个大站，停车时间长，而且还为我们专门开通一个检票口提前进站，时间十分充裕。但有些老年人，由于心理压力，还是把整个队伍都带得异样的急躁和忙乱。被裹挟其中，也只好跟着他们的节奏，急三火四地检票，连跑带踮地上车，晕头转向地找铺位，争争抢抢地放行李，忙活的一塌糊涂。

人可能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随波逐流。孙中山先生所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当然对于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昌”与“亡”的，但你不顺流而动，就会显得另类，所以千万不要自命不凡。你看，先上车，不也就先稳当了吗？又何必装大尾巴狼，玩深沉呢。

一切就绪，舒舒服服地坐在铺位上，开始打量将要生活44个小时的空间环境。

我们铺位所在的空档里，其他四铺都不是同行的旅伴。两张上铺，像是一对年轻的恋人，躺在那里各自玩着手机。时不时地相互调笑地讥讽几句，偶或还伸过拳脚，进行一些肢体接触。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不知道要开放多少倍，经常看到在地铁上亲吻。相比之下，这些打情骂俏，反倒不觉为奇了。既然如此，就让人家尽享二人的棚顶世界吧。

对面中铺是个不很年轻的男子，在那里蒙头大睡。偶尔匆匆跑去车厢两端，又匆匆跑回来，仍然上铺就睡。高高瘦瘦，永远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意, 像是多日未曾合眼似的。第二天天亮不久，就在一个什么站下车了。说也奇怪，可能受他“传染”，在到达广州之前，那张铺先后换乘一女一男两人，年龄都差不多，也都是上车便睡，直到下车。或许，卧铺便是他们难得的睡眠之所吧。

对面下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六八的样子，胖胖的，肚子很大，脑袋也很圆，加之完全秃顶。坐在那里，如果不算四肢，就如同在一个大球上摞着个小球。让我突然想起外孙女冬天堆的雪人。恰巧，人长得也是白白的，眉清目秀，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他一直盯着窗外，脸上满写着寂寞和烦心。看了一下表，突然闪过一丝安慰。该是四点半左右吧，他俯下身去，从铺下拽出一个双肩包来。我顺眼看去，里边满是白酒、啤酒和塑封食品。“嚯！储备不少啊。”我搭讪地说了句。他笑着说：“这是两天的。”说着拿出一瓶半斤装白酒和两听500ml装啤酒，迟疑一下，又加了两听，还有一些下酒熟食。客气地问我：“大哥喝点吗？”我回答刚刚在家里吃过。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丰富晚餐。

随着酒精的摄入，话变得多起来。他原本是哈市人，现在广州谋生。因父亲有病回来照顾，可广州那边又离不开，所以刚刚能够抽身，就急着赶回去。说话间喝光了那瓶白酒。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喝多，但脸上已泛起红潮。

他告诉我，不到二十岁就参军了，在广州给军首长开车，几乎就成了首长家的一员，许多家务都由他负责。临复员，首长帮他弄了住房，又安排了工作，本来很是惬意。可后来时过境迁，下海经商，现开了一家东北饺子馆，算个夫妻档。虽然收入还好，但也着实辛苦，比起那时跟在首长后边狐假虎威差多了。不知是喝过了量，还是酒入愁肠，脸色一片深紫，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是呀，五十岁的男人，正如攀岩接近顶峰，山石陡峭嶙峋，险象环生，且又体能下降，力不从心。那又怎么样呢？要生存就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向上。其实，人生本就如此，回首过去，谁没有过磨难，谁没有过痛苦，还不都是一步一步地爬过来。他的不利因素，大概是年轻时太舒适，故而才显得“由奢入俭难”。但也没什么，人吗，就是享得了福，受得了罪。造物主把人类造就成极具适应力，才能一脉相传至今。无须为失去的过去而烦恼，也无须为现实的艰辛而怨恨，无时不憧憬着明天，生活就会变得美好许多。

但话好说，现实中，谁又能轻易释去愁字的缠绕。自从汉末曹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句一出，后世纷纷以为灵丹妙药。唐人李白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宋人陆游“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智者、哲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我等凡夫俗子？欲以一杯之醉，解一世之痛, 虽不能够，权切图个一时忘却吧。

夜饮醉客

旷日乘车最怕单，

聊将中圣以寻欢。

心浇块垒几杯醉，

春染桃腮双耳丹。

常恨时艰生计苦，

更怀病悴老亲安。

一程且比一程远,

争奈南来反觉寒。

歌遍中华——琼岛椰风

如愚诗集•海南游节选

201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