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十七年前,也就是上世纪的一九七五年,经过了长达一年多的待业煎熬,我和田洪生、居正伟、孙明、许宏、李林、张明、徐永明、范志萍、袁曼丽、蔡新华、杜丽娟、周淑兰等十三个来自市里不同学校的高中毕业生,终于在这个年末的最后一天,被分配到市仪表局下属的国营企业——徐州市半导体厂,满心欢喜地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分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下厂之前,仪表局先组织我们在云龙湖工地劳动了五天。集体下到二车间后,车间副主任陶基国又组织我们学习了两天,然后才开始分工序。我和田洪生被分到集成电路组的初测班,每天和示波器、探针台、显微镜打交道。班里两位师傅都姓王,而且都当过兵,大个子师傅叫王福义,性格十分开朗;小个子师傅叫王东,话不多,生性腼腆。没过两个月,车间又从整流器厂分来一批新学员,记得有蔺超书、郑士淳、郭克勤、曲明、刘申、张喜宁、吕建平、张普跃、袁士俊、刘苏滨、郑志强、赵徐州、刘宁华、拾景华、李敏、廖文华、赵琳琳、毕可燕、初燕等,其中拾景华和李敏也到了我们初测班。当时全厂只有三个车间,一车间生产单晶硅,二车间生产稳压管和集成电路,三车间是机修,又称大屋。有一种很小的“芝麻管”,据说全国只有我们厂能生产,被用在人造卫星和导弹上,国防科工委曾专门给我们厂发来过贺电和嘉奖令。刚去时恰逢厂里搬家,各车间正陆续从淮海西路101号老厂,往云龙湖西岸大山头(又叫珠山)新厂搬,那里依山傍湖,风景优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七六年五月六日上午,李云栋书记和吴学宠厂长宣布仪表局的批复,正式批准我们集成电路组从二车间分离出来,单独成立第四车间,由马麟图师傅担任车间党支部书记,林元贵师傅担任车间主任。四车间主要生产MOS电路和HTL电路,前者为单极型集成电路,其特点是集成度高,功耗低,但速度较慢。后者为高阈值双极型中、低速数字集成电路,特点是抗电噪声干扰能力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和二车间在新厂共用一幢坐北朝南、崭新漂亮的四层楼房,室内装有暖气、空调,楼下有专门的更衣室,上班一律穿白大褂、戴白手套和口罩。据说国家四机部(电子工业部)已拨款,还要再给我们厂建一座超净车间。新厂区不仅配备有一流的硬件设施,而且大力营造温馨、和谐、舒适的工作环境,特别是绿化景观设计理念超前,布局合理。厂区公园紧挨着半山坡上的果树林,园内石径、凉亭、假山、池沼个个造型优美,古朴典雅,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天上午,在市文化局担任创作组副组长、主抓全市美术创作的贺成,骑自行车到云龙湖西岸采风写生,路过我们厂时,被这里的景色和优美环境所吸引,特地进来拍照。听说我在班上,贺成哥专门把我叫过去,就在这片果树林里,给我拍下了唯一一张在厂区内的照片,身后一簇簇梨花正蓬勃绽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全厂总共不过四百来号人,然而拥有大学本科以上文凭的竟超过十分之一,远高于本市其他所有企业。尤其是建厂之初,从京、沪、广三地,以及中国科学院、国防科工委调来的二十余名工程师和技术员,个个出类拔萃,业务精湛。厂里不仅大学生多,复转军人多,干部子女多,青年工人多,党、团员多,而且俊男靓女也多,能人更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几乎样样俱全;再加上生产效益好,产品利润高,可谓人才济济,实力雄厚,前景一片光明。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该厂始终呈现出一派活力四射、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车间没划出之前,整个二车间共有五十四名团员,设七个团小组,团支部成员由五人组成,书记是周开建,副书记是袁昭华,组织委员是戴惠玲,我和张普跃作为新学员被增补进来,我担任宣传委员,张普跃担任文体委员。我们四车间成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仍与二车间同属一个党、团支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头,各类会议和各种活动名目繁多,不胜枚举。除了党、团员大会,还有报喜会、运动会、歌咏会、先代会、报告会、理论研讨会、批判会等,层出不穷;再加上五花八门的学习班,诸如“基层理论骨干学习班”、“贯彻鞍钢宪法学习班”、“批林批孔学习班”、“反击右倾翻案风学习班”等,不一而足,让工人们很难集中精力扑下身子搞生产。记得有一次,我到市团委参加为期九天的“基层理论骨干学习班”。回来后的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大家正聚在车间走廊里开早会,马麟图书记突然叫我把在学习班里学习的情况给大家汇报一下。事先竟毫无准备,我只好语无伦次地硬着头皮讲,心想:“马书记,您的工作方式方法也太简单了吧?好歹给我留点时间让我整理一下学习笔记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还有一次,马麟图书记让我和蒸发工序的牟静代表四车间,去参加一车间举办的学习班。当时,王福义师傅被局里抽调去打篮球,田洪生到部队学吹号,李敏去市里参加游泳比赛,我再离开,组里就只剩下王东师傅和拾景华了。这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工人不正儿八经地搞生产,怎么净干些邪撇子的事?”现在想想,那时候大环境就是如此,社会动荡不稳,尤其是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十分激烈,在政治挂帅、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前提下,别说工厂了,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天上午,听了一车间主任黄尚地的报告,下午集中讨论。中间休息时,我与三车间来的王惠哲书记、还有葛效言、马然在一起闲聊。大家都对“为什么说资产阶级就在党内,党内走资派就是党内资产阶级?”这道题目感到难以理解,认为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党不就改变性质了吗?当时国内政治斗争波谲云诡,上面究竟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普通百姓很难分辨,只是大概听说中央高层有路线斗争,但一点也不清楚还有个“四人帮”正在兴妖作怪。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七六年,为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和“五四”青年节,厂里从四月初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听说“五一”那天全市要搞游行活动,“五四”厂里还要举办联欢会,各车间都在加紧排练节目。这天,三车间的汤克突然把我叫过去,说是厂里打算组织合唱队,他来负责挑选队员,让我唱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给他听听。谁知我刚开口还没唱上两句就被他叫停了,说:“好了,别唱了,你回去吧!”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唱错了?”他倒是很爽快,也不给个台阶下,直接来了句:“你五音不全!”汤克虽然比我进厂早,但年龄跟我差不多大,人非常聪明,多才多艺,是厂里的文艺骨干。后来听说,他对足球的痴迷程度,更是非一般人所能及,曾经应邀在徐州电视台做过世界杯足球赛的解说嘉宾,其口才与原央视足球解说员黄健翔有一拼,不知真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你既然说我“唱”得不行,那我就“说”给你听。我就不信了,我唱不好难道还说不好吗?于是见缝插针,利用业余时间为厂里“五四”联欢会写了个相声,名字叫《搬家》,灵感来自于亲身体验。当时从市内坐班车去新厂上班,每天都要经过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湖中路,然后还要穿过大山头村和沟湾村两个生产队。大客车一路上不停地颠簸,感觉车上的人就跟跳集体舞似的,不论男女老少扭起来动作既统一又自然,关键还不用人指挥。这对我们年轻人来说不算啥,但对那些岁数大的老师傅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月三十日下午四点,我们车间在老厂举行联欢会,共有十三个节目参演。我与工友王建平合说了我写的相声,头一回上台免不了洋相百出。晚上七点钟联欢会结束,厂工会主席姜淑云告诉我,明天下午厂里汇演,让我还说这段相声。这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也让我心里宽慰了许多。只是很不凑巧,车间照相制板工序的母金萍师傅给我的全市庆“五一”联欢会的票,因为时间上有冲突,无奈只好推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次日一早来到老厂,先参加全市组织的游行活动。谁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小雨,游行一直推迟到九点多钟才开始。工人统一着工装,学生穿运动服,剧团扮戏装,民兵全副武装,有彩车,放鞭炮,经过彭城路口检阅台,到东站全程结束。下午两点钟,大家按时来到厂里准备参加汇演,不料突然被告知活动取消了。母金萍又把票给了我,我俩骑车子到市文化宫看了场电影《磐石湾》。时隔多年,有次我从部队回来探家,听说母金萍师傅已经调走了。自打离开工厂就再没见过她,她那美丽的容貌,优雅的气质和热情爽直的性格,当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一”假期刚过,我被抽调到厂政工科“批判组”帮忙。刘阳成科长安排我每天上午抄材料,下午刻蜡版、印简报,有时还跟着打杂。当时眼看我们四车间就要正式投产,而我据说还要在政工科呆上一段时间,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没想到在科室比在车间还忙,有些材料经常要赶着印出来,往往手头上的活还没干完,突然又被叫去干别的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在班上几乎片刻也闲不住,加班加点更是常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次跟科室人员一起到云龙湖工地挖土,工会主席姜淑云虽说是个女同志,而且膝盖还有毛病,却专拣重活干,就连身材瘦小的刘梅都硬咬着牙,坚持和我们男同胞一起抬大筐。相反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却明显在躲滑,不仅拈轻怕重,干起活来也是磨磨蹭蹭,这种做派实在让人看不惯。有次周开建问我:“你将来是愿意在车间干,还是愿意进科室?”我说:“我当然愿意在车间干了,既然当工人就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工人,踏踏实实地学点技术,这才是安身立命之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月十三日下午,仪表局在市文化宫礼堂举办歌咏大会。听着台上别人唱的《我们走在大路上》,我才知道汤克没有说错,自己的确是五音不全。但谁又能想到,此后没过多长时间,当我参军来到部队,竟被指导员赋予一项重要任务:教全连干部战士唱歌!天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地方上五音不全的嗓子,到部队后居然派上了用场。好在部队对唱歌要求不高,也不讲究音准,只要唱得响亮就行,所以班、排、连之间比赛唱歌时,其实赛的不是歌,而是看谁的声音洪亮,看谁的气势足,一个个吼得脖子上青筋毕现,那叫一个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言归正传。歌咏大会刚结束,马上又要准备参加市里举办的第二届团干运动会,据说一九六四年曾举办过首届。局里决定:各厂代表队集中训练一周,每天早晨六点钟到体育场,上午训练,下午上班。五月二十二日运动会开幕,我只报了两项。十九日那天参加拔河比赛时不慎着凉了,引起扁桃体发炎,第二天又去新厂参加义务劳动,抱病干了一整天。二十三日早晨,我刚到体育场,姜主席叫我赶快去厂里刻蜡板、印材料、抄大字报。整整忙活了一上午,直到中午临下班前才将抄好的几张大字报贴出去。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山头新厂参加团支部碰头会,商量成立学习小组、组建突击队、发展新团员等事宜。下午三点钟之前又赶回来参加四百米接力赛。晚上到体育馆看闭幕式演出,局里给每个参赛队员发了一张戏票。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感觉非常疲倦,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个年代极左思潮泛滥,甚至青年工人谈恋爱组织上都要管。有一天傍晚下班后,我推着自行车刚出厂门,车间团支部书记周开建叫住我,说要和我一起走。路上她突然问我:“小贺,听说你谈对象了,是吗?”我不禁一愣,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和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才刚谈恋爱,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厂里了?扪心自问,我还是做到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丝毫分心。再说和我前后脚一起进厂的工友,有的也正在谈恋爱,心想你怎么不去管呢?看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开始语重心长地劝我不要过早考虑这个问题,要集中精力干好工作云云。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得知,别说在处边谈恋爱了,仅在我们四车间内部,当时就有三对男女工友已经在悄悄编织爱的篇章了。这更让我忿忿不平,心想,周开建啊周开建,你身边那么多“卧底”的,你都发现不了,干嘛要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盯住不放呢?这当然是玩笑话了,再说要怪也只能怪我保密工作没有做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同样的尴尬,我在政工科帮忙期间也遇到过。有次刻蜡版刻得头晕脑涨,见屋里没人,我从包里拿出一本刚买的《战地新歌》来看。突然,刘阳成科长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便随手将书扔进了抽屉里。本来是怕他说我偷懒,谁知他却说:“小贺,你是不是在看手抄本?”当时厂里确实有人在私底下传阅手抄本。我只好又将书拿出来,对他半开玩笑地说:“您看,这上面写着:由国务院文化组文艺创作领导小组编。”他说最近有人反映,厂里有些青年工人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偷看一些不健康的书籍,要我注意千万不要随大流,以免误入歧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六月十二日,刘科长通知我暂时先回车间,说是袁昭华出差,家里只有周开建一人主持团支部工作,而最近事情太多,她和戴惠玲两人感觉有点力不从心,都快招架不住了。刘科长让我回去后,先到各车间了解一下手抄本的情况,说近期要在新厂举办个学习班,加强对青年工人的思想教育。上午,我先找了三车间的崔经民主任、卞洪木师傅、杨汝亮师傅,以及仪表班的崔保仓简单聊了聊。下午,局工会又派了夏东洋过来,与厂团总支书记胡淑美、副书记曹长立、车间主任马麟图、团支部书记周开建(她把我也叫过去了)一起研究查抄手抄本的具体方案。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段历史,简直让人啼笑皆非。然而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它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比青年工人“早恋”要严重得多。但不管怎样,我还是非常感激周开建师傅和刘阳成科长当年对我的谆谆教诲。尤其是周开建,始终就像个大姐姐一样关心我、帮助我。遗憾的是二0一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周开建师傅不幸因病去世,卒年五十八岁,让人不胜唏嘘!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天傍晚,我正在老厂小楼上向袁昭华师傅讨教稳压电源问题,随着楼梯口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二车间副主任陶基国突然走了进来。“哟,喂这么多金鱼!老林,能不能送给我几条?”他指着门口的金鱼缸问一旁的林元贵主任,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和袁昭华对面的椅子上。还没等林师傅答话,他又朝我说道:“小贺还没走?我听说你满能写的啊!”说完,他那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又倏地望向了袁昭华。“哎,小袁,木料买了没有?买好了就抓紧打。你今年都二十五岁了吧?也该找对象了!”袁师傅嘿嘿一笑,说:“我爸爸来信也这么讲,可是我找不到呀!”“这事儿还不简单吗?交给我!我替你在厂里找一个怎么样?咱厂那么多漂亮姑娘,怎么会找不到呢?”袁师傅连忙岔开话题:“听说你刚打了个柜子挺漂亮的,啥时候我去看看?”“可以!我就说嘛,你现在真该考虑打点家具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岂不抓瞎?”温馨的谈话还在继续,我却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陶主任两口子都是南京工学院(即后来的东南大学)本科毕业生,其夫人龚秀珠也在二车间,是技术员。当时二车间主任是贾志云,当兵出身。陶是搞技术的,又是知识分子,在“文革”中,知识分子被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成为第九个改造对象,因此被称作“臭老九”,哪怕再有本事也当不了一把手,这在那个年代是普遍现象。直到“文革”结束,知识分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一个个开始大显身手,大展拳脚。果然,后来听说陶基国调到市人保公司,一九九六年中国保险行业实行“产寿分家”,他开始担任徐州人保公司总经理。翌年七月十七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淹没了半个徐州城,他亲自率人到重灾企业检查受损物资,第二天此消息便见诸报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新车间刚运行投产时,MOS接连出了几批都不太理想,HTL也不行,又生产了一批计数器还是不过关。眼看当月的生产任务难以完成,再这么下去势必要拖全厂生产计划的后腿,一向温文尔雅的林元贵主任也急眼了,他在会上宣布要大干四天,一定要确保上半年实现“时间过半、任务过半”。那几日,大伙每天工作都在十二小时以上,从早晨七点干到晚上七点,中午只留半小时吃饭时间。这种上下一心、发奋图强、无私奉献的精神深深感染了我,于是连夜给厂简报“七一专刊”写了篇稿件,题目叫《写在“七一”的早晨》。见车间有几个女同胞每天都争着打扫楼梯、走廊和厕所,还有人在班车上主动给老师傅让座,又激发了我的灵感。这天中午下班前,我一鼓作气写了篇板报稿《平凡与伟大》。别人都去吃饭了,我忘了时间还在写。拾景华吃完饭回来,一进门见我这副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问她因何而笑?她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我这才发现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竟浑然不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为了更好地抓革命、促生产,七月十三日,由厂领导和科室干部组成的六人工作组,下到我们车间搞“三同”活动。前一天刚包了场电影《金姬与银姬的命运》,车间许多女同胞都哭红了眼睛。工作组的到来,让那些还沉浸在影片故事情节里的女同胞们,稍微提振了一下精神。李云栋书记亲自带队,成员有厂团总支书记胡淑美、检验科科长时光、财务科科长马友幹、再加上两位总工程师袁作义和刘灯宝。看到李书记他们与车间工人打成一片,以及扩散和光刻两个工序奋战高温,事迹感人,马麟图书记让我给厂里写篇广播稿。不料广播设备出了故障,我只好将它抄在了黑板上。李云栋书记想让我们车间尽快单独成立团支部,车间也是这个意见,可是胡淑美书记坚决不同意,她主动提出要做李书记的工作,说是有些情况造成现在不便改选。但究竟是什么情况?她说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讲。这个不大不小的谜团,直到年底我当兵走都没有解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八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提起我们车间的技术员倪怀宇师傅,有人总是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甚至还有人就爱拿他开涮。倪师傅是老牌复旦大学毕业生,可谓真才实学。但不幸的家庭婚姻生活,使他后来的性格逐渐变得有些异样。我们作为倪师傅的同事,不去安慰、鼓励和帮助他,反而故意疏远和刺激一个精神上受过打击、心灵上受过伤害的老实人,敢问于心何忍?何况夫妻不睦、家庭不和这样大的创伤,倪师傅为了工作都能抛诸脑后,假如没有很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又谈何容易?有人说:“也许倪师傅这人太麻木,压根儿就感觉不到人生的痛苦。”但立刻就有人反驳道:“只有疯人院里的病人才会这样,而老倪跟你我一样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痛苦呢?他只是埋在心里不说罢了!”是的,倪师傅身上的缺点需要批评指正,而心灵上的创伤则需要大家给予充分地理解和抚慰,其难能可贵的优点,更需要人们普遍认同和尊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次老厂因为停水无法生产,厂里便借隔壁淮西小学二楼的几间教室组织大家政治学习。下午分组讨论,中间休息时,忽听外面走廊上响起一阵狂笑声并夹杂着喝彩声。出门一瞧,只见楼下有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小男孩儿,不知何故正扭打成一团。在炎热的太阳地里,两个小生命之间的打斗,竟博得楼上几个摇扇人哈哈大笑!这立刻使我想起《斯巴达克》书里所描写的贵族观看奴隶角斗时的狂欢情形,不由得心生厌恶。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啥好奇怪的。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厂里那么多年轻人,自然是瑕瑜互见,良莠不齐,中间既有怀揣梦想、发奋图强的有为之士,也有不求上进、混沌度日的纨绔子弟。后来果然听说,有人因为盗窃而被厂里除名,也有人因为“破坏生产罪”而被判刑,甚至还有人吸毒弄得妻离子散、狼狈不堪。(注:有的是离开半导体厂以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的家庭条件都很好,有的甚至还拥有人中龙凤的父母、高贵显达的门第,竟然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车间的邢定钰师傅年龄比我大一旬,南方人,高高的个头,温文儒雅,待人十分宽厚和蔼。虽然岗位是在扩散工序,但他是技术员,而且又是全车间最棒的技术员,所以但凡生产上遇到问题,大伙都乐意向他讨教。后来我才知道,邢师傅是“文革”前南大物理系本科毕业的高材生,其夫人刘梅毕业于南京工学院,也在我们厂担任技术员。一九七八年国家恢复研究生招考,他俩先后考入母校读研,毕业后各自留校任教。二00七年,身为南大物理学院教授的邢定钰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这足以让昔日的工友们引以为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年在我们厂,像邢定钰师傅这么优秀的知识分子还有很多,可惜我在厂里的时间太短,多数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但两位德高望重的总工程师袁作义和刘灯宝,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袁工是建厂之初从北京调来的,是我国第一代半导体人才,其精湛的技术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让大家心悦诚服,敬佩有加。刘工一九二六年出生于日本,祖籍江苏镇江,自小在日本长大,一九五0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工业大学,曾在日本通商省电气实验所、日本三菱电机株式会社实习。一九五二年回国参加新中国建设,先后就职于中国电信工业局、电子部十一所,“文革”期间被下放到徐州半导体研究所。他整理出版的《新的质量管理》一书,是我国第一部全面介绍现代质量管理的著作,因此他也被称为中国全面质量管理创始人之一。身为归侨,他给自己四个女儿起的名字分别叫宁华、京华、燕华、春华,一个“华”字蕴含了刘工深厚的爱国情怀。如今不知道袁工是否还健在?但我听说刘工身体还很好,老人家想必已近期颐之年,可喜可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袁家的大公子袁士俊和刘家的大千金刘宁华都在我们四车间。刘宁华一直在光刻工序,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从不张扬,话也不多,在那个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的年代里,未免显得有点特立独行,甚至格格不入,以至于连穿着打扮都和周围人有所不同,始终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看上去就像旧时代的女学生。袁士俊在外延工序,小伙子一表人才,只是性格有点内向,不大合群,局“职工大”毕业后去了仪表班,后来调到市级机关公费医疗门诊部负责设备维修。我俩将近有三十年没见了,工友几次聚会也联系不上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七六年的中国社会正陷入风雨飘摇、动荡不堪的混乱局面。一月八日周恩来逝世,北京十里长街送总理。三月二十五日,上海《文汇报》公然刊登反对周总理的文章,遭到全国人民的严正声讨。四月四日北京发生“天安门事件”,并迅速影响和波及到全国各地。七月六日朱德逝世。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鉴于局势越来越紧张,人心越来越不稳,社会治安形势愈发严峻,厂里于八月中旬果断成立了由退伍军人组成的武装民兵队伍,并在淮海西路老厂挂起了“武装民兵队部”的牌子。我没有当过兵,居然也被抽调去了。全队共六人,由一车间的程洪跃负责,除我之外,还有一车间的江建华和杨勇健,二车间的金红旗和李晓广。他们几个全是复员军人,均比我早进厂半年。程洪跃不愧是侦察兵出身,处事果断干练,像个当头儿的样子。江建华虽然是个急脾气,但粗中有细,说话做事干脆利落。金红旗文质彬彬,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杨勇健敦厚朴实,做事有条不紊,但脾气耿直,性子刚烈。李晓广高大俊秀,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言谈举止端的一派风流倜傥。晓广的父亲是部队转业干部,在市级机关公费医疗门诊部担任书记,母亲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记得我们报到后的第二天,去他家帮忙盖防震棚,见他家三室一厅宽敞明亮,让人好生羡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队里规定晚上不准回家,就在队部里睡觉,一天一夜值十二小时,然后休息一天。说是队部,其实是用铁架子、油毛毡和帆布搭建的一个简陋不堪的防震棚。里面靠东墙是一排离地面约九十公分高的大通铺,西边只有一扇窗户,南北两头开门。刚去那天,程洪跃召集大家开会,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说:“当前社会上很乱,尤其是地震闹得人心惶惶,虽说各种小道消息和流言蜚语不可信,但又不能不防。再说厂里正在搬家,新厂在城乡结合部,周围环境复杂,加上咱厂女职工多,贵重仪器设备多,因此保卫工作十分重要,任务也非常艰巨。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切实增强责任感,确保一有敌情、险情能够迅速出动,争取圆满完成领导交给我们的各项任务!”当时我就想,不愧是当过兵的人,看问题的角度、深度和广度就是不一样,无形中更加坚定了我要当兵的执念。</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年,注定是中华民族的大灾之年!周总理和朱老总相继去世后,想不到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竟也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九月九日下午三点多钟,我在家正准备动身去上班,忽听喇叭里说四点钟有重要广播,便停下了脚步。四点整——天哪!竟传来毛主席逝世的噩耗!听着《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我禁不住泪如雨下!当我骑车子急匆匆赶到厂里时,一进门就看见姜淑云和几个女同胞正在院子里泣不成声,几乎所有人都在呜呜地哭泣,整个厂子已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简直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谁都不知道没有了毛主席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中国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共产党会不会从此改变颜色。此时此刻,偌大的厂区竟鸦雀无声,几乎听不到一个人说话,人们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拼命干活。显而易见,大家都在为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暗自揪心!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晚上,我们六个值勤民兵跟胡淑美她们几个女同胞扎花圈,一直忙到深夜十二点。回去躺在防震棚里,我怎么也睡不着觉,脑子里一个劲地胡思乱想。下半夜该我站岗时,夜空中到处还在回响着低沉的哀乐声,不断撞击着我的心。想想这几年我们国家所经历的事情,真是太不平凡了!尤其是今年,上面的声音,包括一些运动,为什么总是与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愿和感情相违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接下来一连好多天,无论做什么事情,我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既打不起精神,又心乱如麻,甚至连饭量也明显减少了。一问,周围很多人都是如此。我在九月十六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现在是凌晨四点刚过,快该下岗了。静极中只听见周围一片虫鸣声,再就是厂门口马路上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出门望去,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路两旁的白桦树下,一个个防震棚依稀可辨。在马路对面的一个院落里,有间专为吊唁主席设的灵堂,幽暗的灯光照见一个硕大的花圈。瑟瑟的夜风催人寒意,正预示着深秋的到来。我裹紧了大衣,抬头看冷颤的一天星斗,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技术革命,正在世界上悄然兴起,并迅速影响和改变着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但遗憾的是,当时中国社会正处在风云动荡时期,加之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尤其是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伟人在一年之内相继去世,致使党和国家陷于危难之中,国民经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亿万人民群众都在为祖国的前途感到忧心忡忡。特别是周总理逝世后,党内斗争几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随着“四人帮”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恶浪,国家又再度陷入混乱。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去考虑、去研究新兴科技发展前景和市场趋势?对新技术革命所带来的新潮流、新领域、新特点、新思维根本无法做出预判,更无暇顾及,因而一再错失良机,这也为后来国内整个电子仪表行业的衰败和萧条埋下了伏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值得庆幸的是,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党集团,长达十年的“文革”至此结束,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中国社会从此开始步入正轨。工人的生产积极性也上去了,企业运行机制正逐步完善,厂里的生产秩序和管理制度得到全面提升,质量效益明显好转。十二月二十日,厂里组织人员去仪表局报喜。全局八个提前完成年度生产任务的报喜队,先在整流器厂集中预演了一遍,我们厂是锣鼓说唱。下午三点多钟报喜活动结束,我和金红旗又骑车子赶到六0五七部队靶场,与程洪跃他们汇合。后天要组织全厂民兵打靶,我们必须提前校枪,并规划好场地。打靶那天,我们六个武装民兵当教员,忙得中午连饭都没顾上吃。傍晚结束后,江建华又从部队借了把手枪,贾志云书记正好有盒子弹,每人又过了把枪瘾。晚上我和袁昭华、袁士俊一起去崔建考家,听说他明天就要当兵走了,我们代表车间团支部前去慰问并送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华主席号召要过好元旦和春节两大节日,姜淑云说:“咱们一定要好好策划组织一下!”看了部队战士高虹写的独幕话剧《雷雨之前》,我颇受启发,打算也写一个反映电子仪表行业工人生活的小剧,争取在春节前完稿。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吃几碗干饭,典型的眼高手低。再加上生就一颗不安分的心,总想做这做那,脑子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构思过,要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一部长篇小说,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兑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我正在老厂值班,忽听旁边王福义师傅住的小楼上笑语喧哗。上去一看,原来是刘海滨、刘苏滨、张明、袁士俊、赵徐州他们几个人在相互开着玩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赵徐州这人很有意思,一点脾气也没有,大家都喜欢跟他开玩笑,哪怕玩笑开过头了他也不生气,有时还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逗人捧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欺负他,而实际上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古语云:“人能百忍则无忧。”见他整天嘻打哈笑,没个正形,我始终认为他是个乐天派,非常了不起,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即使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但没想到二十年后,当我在市级机关公费医疗门诊部大院里再次见到他时,他变得又黑又瘦,显得疲惫不堪。我问他干什么来了?他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还是袁士俊悄悄告诉我,他其实是在这里烧锅炉,好像同时还在医学院锅炉房兼着另一份工。天哪!从前那个心宽体胖、幽默风趣的小伙子,想不到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最终还是现了原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年,王福义师傅有两大爱好尽人皆知,一是喜欢打篮球(也打乒乓球),二是喜欢杯中物。我在老厂值勤期间,他曾多次邀我去他住的小楼上陪他喝酒,可惜我那时才二十岁出头,不谙世故,况且又从未沾过白酒,所以始终有违师傳的心意,后来每每念及于此,总是懊悔不已!王福义师傅毕竟是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任“老师”,也是启蒙者,平常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闲聊时,他总是给我以兄长般的关心,让我处处感到温暖。前年王师傅病故时,我正在和几个老同学在外地旅游,看见微信工友群里杨金海师傅发的讣告,以及任昌耀师傅拟的挽联:“俊贤陨殁,碧落黄泉独含悲;福义化鹤,徐半工友皆蕴泪。”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感觉非常沉痛!尽管早已戒酒多年,但那天中午我不仅破例了,还把自己喝大了,同学们都很惊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刘海滨和刘苏滨是亲哥俩,一个在二车间,一个在四车间,弟弟苏滨因为小儿麻痹症落下了腿疾。其父是时任徐州军分区副司令员的刘昆,一九四八年九月济南战役时,担任营长的他仅用一个连的兵力就消灭了敌人一个团,尤其在攻打内城的战斗中,他率领全营首先突破成功,因此被授予“华东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可是在刘苏滨身上,却丝毫看不到他英雄父亲的影子,年纪轻轻就得了糖尿病,导致原本胖胖的身体到最后竟瘦脱了形。工厂破产后,他自己开饭店,经常天不亮就爬起来蹬着三轮车进货,听说没过几年便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张明有点古灵精怪,落拓不羁,不管到哪儿都是个活跃分子。别看他个头小,却身手敏捷,尤其是乒乓球打得好。有次我俩打赌摔跤,我心想乒乓球打不过你,但摔跤就凭你那小矬个肯定不撑劲!谁知摔了半天,到最后把我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来,让我好生郁闷。张明的父亲是我市著名骨科专家,为了子承父业,张明后来也调到某医院做了骨科大夫,以后又当上了科主任。据说他在那里也是好戏连连,精彩纷呈。每回只要有朋友去,不管是看骨科,还是看其他科,他总是热情相待,医院里上上下下没有他不熟悉的,里外都吃得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眼看夜色越来越浓,见他们还没有散场的意思,我向王师傅借了一套准备明天报喜演节目穿的戏服,先回防震棚睡觉去了。此时,冬夜的寒风正猛烈撕扯着顶棚上的油毛毡和帆布,并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嗖嗖”地往里钻,把吊在半空中的电灯泡吹得摇来晃去。我坐在冰凉刺骨的被窝里正打算写日记,一抬头却发现,对面原先用纸卷塞的一个破洞被风吹开了,难怪这么冷!于是我赶紧下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干脆把枪柜上不知是谁的一条旧裤子拿来先堵上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冻醒了,只见杨勇健和金红旗还在蒙头呼呼大睡。到底是当过兵的,不管夜里多冷,刮再大的风,人家照睡不误。我就做不到,再冷的天也不习惯蒙着头睡觉,所以夜里经常被冻醒。此时棚子里还很黑,我欠起身瞧瞧缝隙处,外面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有点亮光,但附近的一个广播喇叭已经开始响了。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下了床,从电线上揭下冻得硬邦邦的毛巾,先到外面不远处一个水龙头前洗脸刷牙,接着骑车子赶回家吃早饭。下午两点钟,“纪念毛主席诞辰八十三周年暨生产跃进报喜会”在徐州会堂隆重召开,有不少单位和企业在会堂前的广场上表演节目,盛况空前。</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六个武装民兵在一起摸爬滚打快四个月了。在程洪跃的带领下,大家朝夕相伴,亲如兄弟,相互之间就没红过脸。尽管值勤条件异常艰苦,一直住在简陋不堪的防震棚里,但哥几个从未报怨过,始终是其乐融融,而且趣事迭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有天晚上,李晓广请大家吃饭。到底是富家子弟出手不凡,竟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有土豆烧牛肉、豆角炖猪肉、清炖鲤鱼、肉罐头、水果罐头、凉拌菜等,还有一瓶洋河酒和一暖壶啤酒。程洪跃、金红旗和杨勇健三人都很能喝,尤其是金红旗,别看平时文绉绉的,喝起酒来却很猛,白酒一口能喝下大半茶杯。我那两天有点感冒,本来不想喝的,李晓广说:“小贺,我知道你平时不喝酒,但今晚的酒一定要喝!今晚我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庆贺洪跃哥升迁!从车间到科室,从工人到干事这只是第一步,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来,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洪跃哥步步高升,前途无量!”除我之外他们全是复员军人,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以往各自在部队的经历。末了,金红旗大概喝多了,语不成调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一个人不论到了哪里,最重要的是谦虚和自知之明,千万不要认为自己有多么强,别人如何不行!”我不清楚他是在借酒感慨自己,还是另有所指,但给我的触动不小,让我不得不反躬自省。我喝了两杯啤酒后到食堂买了二斤馒头回来,我先吃了,他们几个还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喝着、聊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还有一次是厂休日,天很冷,刮着大风,我们几个武装民兵到大山头新厂值夜班。值班室在女职工宿舍楼下紧西头一间大屋里。一到休息日没了夜班工人,偌大空旷的厂区只能靠我们几个轮流去守卫。晚上各自吃完自带的干粮,哥几个便围坐在火炉旁聊天取暖。到了下半夜困意袭来,一个个开始哈欠连天,上下眼皮直打架,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室内只有一张床,谁也不好意思去躺。这时候,突然有人说:“你们都把身上的钥匙给我,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给咱哥几个找个睡觉的地方。”不一会儿,只见他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弟兄们,快跟我走,有地方睡觉了!”大伙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一个不剩全都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谁知到了楼上一瞧,竟然是女工宿舍!他忙解释道:“那怕啥?咱是来睡觉的又不干别的!再说咱们护厂有功,她们也该犒劳犒劳!”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还没等当头儿的发话,哥几个便一拥而入,纷纷开始抢占有利铺位。躺在舒适温暖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个个直乐得合不拢嘴,都说这主意真是太棒了,不然这漫漫长夜可怎么熬啊!那晚,窗外的风声刮得特别响,而我却睡得特别香。没过几天又是一个厂休值班夜,大家还想去重温旧梦。但很不凑巧,杨勇健去沈阳送病号(大老崔)不在家,没有他的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那把锁,弟兄们只好艰难困苦地熬了一整夜,谁也没有合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年底团支部改选,我主动要求担任文体委员。看到整流器厂“理论学习小组”写的广播稿件,我向周开建提议:“咱们支部是否也成立几个类似的小组,把有这方面爱好和专长的人组织起来,除了理论学习,还可以开展多种文体活动,丰富职工文化生活。”周开建答应抽时间开个支部会,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眼看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我感觉要做的事情太多,只恨分身无术。比如,打算为厂里春节联欢会写的小剧本,再不动笔时间就来不及了;进厂快一年了,入党申请书却迟迟未交,实在有点说不过去;离开车间这么久,业务书籍看得也少了,应该抽时间多补补课;元旦、春节快要到了,身为团支部文体委员,必须提前拟订好支部活动计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当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不料一纸鲜红的《入伍通知书》,突然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也彻底扭转了我的人生轨迹。虽说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当惊喜来临的那一刻,我还是有点措手不及。仔细想想,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在不经意间,一个偶然就能改变人的一生,何况又是在那样一个充满变数的年代,什么意外和奇迹都有可能发生。人生的奇妙之处,难道不就在于命运的无常吗?一九七七年一月四日上午,仪表局武装部干事肖宗源亲自带我到大山头新厂转团组织关系,我到车间跟师傅和工友们一一话别。最后在汽车喇叭的不断催促下,我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工厂——这个曾经给过我无数欢乐和憧憬的地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十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一转眼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初和我一起进厂的那批学员,现在都已年近古稀!回首往事,那一桩桩、一件件不知还能有多少人记得?说起来,我虽然在半导体厂当工人的时间很短,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却给我留下了一生中最珍贵的印记。每每忆起当年和工友们在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我总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曾经的我们是那么年轻,那么单纯,那么快乐;彼此又是那么熟悉,那么融洽,那么爱逗爱闹。如今,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往,岁月的沧桑更是无情地改变了我们的容颜。甚至就连原先那一栋栋错落有致、美观大方、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厂房,最后也是一屋不剩、一砖不留地全被夷为平地,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更何况昔日厂里的繁华与辉煌早已灰飞烟灭,化为了时代的泡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但万幸的是,当初那个古朴典雅、造型别致的凉亭,以及我们车间门前那两排龙柏树,至今仍然矗立在珠山脚下。它们不仅成了珠山公园古柏广场的标志物,也是我回忆往事的最好见证。每次去那儿,我都要在亭子里面坐一坐,到龙柏树下走一走。尤其是亭子旁边那棵毛白杨,昔日的小树苗,现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整个树干全都皲裂成一块块像大片鱼鳞似的,看上去仿佛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在向人们无言地讲述着当年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