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大峡谷之风暴游记

丑石

壬寅二月初四日，适逢周日，吾与诸友皆暇，相约于吴忠西南牛首山下黄河峡谷，登高临远，舒发意气，畅叙海天之情谊。是日也，风急沙骤，天地呼啸，尘粒障目。停车四望，远山近水时隐时显，低目逐逡，所见皆昏暗赤燎。崖畔新树前倾后仰，枝条乱舞；山下小道，迷蒙难辩，每每举步，如踯如躅，如推如促。诸友左右顾盼，心怀忐忑，吾歌之曰：

时不遇兮机不巧，

峡谷寥寥河涛涛。

风逾阻兮吾逾行，

且与沙暴斗傲骄。

有友慨然答曰：噫，人生苦短，既来之，则安之。古之贤者亦有取乐者，秉烛夜游，欢饮达旦。如我等凡凡之辈，虽不比霞客之豪情壮意，亦不妨藉此扬尘飞沙之际，假以疲惫身心，尝听涛修声之道，岂不痛哉！况乎吾等久染尘俗，此番游历，亦可灭自身之惰气戾气，长我静气雅气，美哉！快哉！

众友皆然，尤以英姿飒爽志其坚也！

方其午时，吾与诸友沿山间羊肠小道依次而行，面阳山脊，风势较北坡稍缓，亦有日光穿霾而出，略见清明。至一湖边，水波涟涟，且有芦蒲摇曳于沙渚之侧。当此佳地，暂得于所并以光影作画，亦游玩之乐事也。吾与陈师淡漠君好摄像之娱，置此良机，岂可浪而费之？稍定，解包取械，调焦定位，等如缦诸佳如鹤如凰，轻入渚碛，或亭亭于芦蒲之间，绰绰约约，一时依依，一时燕燕；或款款于湖畔岸头，低眉恰有所盼，浅笑如为得月。痴如吾二人者，屏息凝神，上下其手，单怕失却先机丢失影像，急调参数，忙定焦段，转角度，择光线，布画意。其时也，水纹横生，浪如潮涌，镜头之内，皆如在水一方，诸佳丽婉若桃之夭夭，渌波芙蕖；镜头之外，虽有风声如雷，候影丽人如幽兰芳蔼，矜持沉稳。吾乃一俗夫子，快门闭合之间，情绪飞逸，得意洋洋；参数调整之际，心念缥缈，如醉如癲；画意构勒之时，魂魄游移，七窍茫茫；而回放察实之后，则又辗转踌躇，意犹未尽。

夫造物者，于天地有缺漏之憾，于人事有不舍之困。岁月倏忽，不尽之念贯之于生平，自古而今，未有全也。昔时，孔夫子问礼于李聃，归途中立于河之岸畔，喟然而曰：逝者如斯夫，昼夜不舍！区区如我，生年所学，不及先贤往圣浩瀚论作万之一，不敢妄谈立志立德立言，何以标榜未来？何以立身？何以传家？其身半百也，无所事事，其心如舟也，系也不系，荡也不荡，惭之又惭，愧之又愧。今日之游，何处最为佳美？何时最为尽兴？逢临沙暴之日，路有砾石之裹挟，意有阑珊之向往，其舍其得，难以言尽也。

陈师淡漠察吾有恻隐之色，笑曰：车至山前必有路乎？你我皆涎于影像之乐，何困于天色气象？前方过一屲口，山之阴有前人布之石阶小径，斜挂于半坡崖畔，其至上也，苍穹遥遥，无边无涯；其到底也，沟壑纵贯，荆棘遍生，你我可邀一友于其间，或行或坐，远而摄之，颇具意象，可乎？吾待答口，却有低唤者：余就于前方石阶之上，请摄之于悠远，可乎？吾二人大笑：然也，然也。

不一时，诸友无惧风沙袭扰，依次往返于半坡小径，以行坐之态展其婀娜之姿。其行也，如举士读榜忐而忑之，其坐也，仪静体闲，柔情绰约。吾与陈师立于风中，双手紧抱机筒，强压肩臂，唯恐刹那之摇晃，破我画影之虚实。

漫拍之际，时光飞逝。不觉已近申时，诸友返程路遥，不宜久留。风沙依旧，沿来时之路，攀援徐行。至河口，风速降缓，天色渐明。东岸湖畔，芦蒲现金黄烂漫之色，众友欣然，吾亦技痒，急唤众佳丽穿红披绿，移步丛间。殊不知，陈师淡漠，早已抢占先机，于高危处择一佳角，以其长枪短炮，咔咔不已。吾忽尔睥睨之，颇不甘也。扫视周遭，见芦蒲之间，有以青条石块，捆之于铁丝，作堤防之用，其于人像摄影，亦有可取之处。吾恳请整衣肃妆之友，稍做停留，移驾防堤之上，由吾简拍三五小片，以慰忿懑之心。陈师淡漠，早知余未尝尽兴，呼王唤周，助余行摄。其于友也，善心良意，君子之德矣。

是夜，吾酣睡之际，与一长髯老者对坐于河岸崖石之上。其曰：人之一世，虽为一秋草木，亦有神气作之于心田，善歌者歌也，善舞者舞也。不以外物相困，不以其心托物。如是，则其神悠矣，其志远矣，其情真矣，其行正矣。吾对曰：不见崖下之水荡荡乎？其为沧浪？其为流深？遇风而浊，万物为之颤，风消则静，众生以其善。犹人生之际遇，何得而为功？何有而为成？余不知也。老者答曰：失我乎，失我乎，唯舍而知之也。待再讯，骤风忽起，吾慌不择路，失足于浪涛之中，急呼相救，惊而梦醒，大汗淋淋也。披衣起身，于梦中之事，百思而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