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花絮（其一）

闲云野鹤⭐️

　　杜甫诗云：“萧萧花絮晚，菲菲红素轻。”读诗罢，有异思。只觉那萧萧花絮，菲菲红素，随着光阴的风，悠悠飘坠我苍老的胸怀。

　　疑毒先尝

一九六一年春，正闹着饥荒。村里家家户户以野菜充饥，可是正处冬尽春刚始，野菜也才长出个小芽芽，人们只有寻找能挖出的茎根来吃。一天弟弟挖了一筐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草根。这根一节一节白嫩多汁，看上去甚是好吃。中午，妈妈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米洗好，又把草根切碎和米拌在一起，做了一锅草根米饭。饭好后，一股饭香溢满屋。一家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催着妈妈快快开饭。正在妈妈掀开锅盖准备盛饭时，邻居孙叔走了进来。他看见清晰可见的根状物时吃惊地说：“这种草根有毒，不能吃！”一家人听了此言，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盛饭了。等这位叔叔走了，妈妈看着白花花的米饭，又看了看一帮孩子饥饿难耐的样子，大声说：“我先尝一尝，如果中了毒你们就别吃了！”说完，拿起碗毫不犹豫地盛了一碗大口吃起来。吃完了便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待......孩子们都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妈妈见没什么问题，这才让孩子们吃起来。

　　天下只有母亲才能有这样忘我无私，舍身救子的勇气，为了孩子们她疑毒先尝，不计生死。

　　为孙宰猪

那一年农历九月，我从东北回乡，步行八十里路看望一直住在靴子沟的爷爷奶奶。二老多年靠着自己双手过着俭朴清净的生活。一见到我他们高兴极了，不知道给我吃什么好。九月的天还不凉，离过年还有三个月之久，可我敬爱的爷爷奶奶竟然找人把饲养的过年猪杀了，就是要让我吃上一口他们认为最美味的杀猪菜。天这么暖，又没有冷冻设备，这么多肉可怎么保鲜呢！可敬的老人啊，心中只有我这个不孝的孙女。这一年二位老人只有吃咸肉了。我住了几天，就离开了，心里一直感到愧疚。自那年一别，我竟再也没有机会去看望二老，每每想起此事心中就隐隐作痛。有时会在梦中看见衰老慈祥的奶奶拿着小刻刀，正为我雕一只桃核小猴。

　　为生计四处奔波，当我有能力回头报恩时，爷爷奶奶却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正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呀！

　　暗示成真

我爷爷一生勤俭，一心想把儿子们供出个头，得个一官半职。这样就让儿子们都去读私塾，儿子们刚开始感到新鲜也还有兴趣，每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可时间一长读书的兴致越来越低，有时学不好，老师就打手板，一来二去他们便失去了学习的信心。如此，便不想再去上学，可又怕爷爷训斥，只得每天假装背着书包去上学，一离开家门就跑出去玩。一天先生找上门问爷爷：“你家孩子怎么没来上学？是......”还没等先生说完，爷爷就明白了了其中的原委。送走先生，爷爷叹了口气说：“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读书的料吗？”过了几天，门口来了一个算命先生，爷爷立刻奔过去说：“先生请进！”算命先生慢悠悠地踏进门，待大家坐定，爷爷说：“请先生为我儿子们算算前程吧！”当爷爷报上孩子们的生日时辰，那算命的眼睛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把手一甩说道：“你家三辈不出读书人，......”爷爷听了此言，对天长叹：“罢罢罢！”说完谢过先生，付了算资。从此，爷爷再也没让儿子们去上学，成人后都进城当了工人。

　　我姥爷自幼读过二年私塾，后因家境贫困所迫，小小年纪就给富人家放牛。后来就靠这二年的私塾自学成才，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他也有四个儿子，就他的眼界一心想让儿子们实现自己没能实现的抱负。他对儿子们要求相当严格，稍有马虎就皮鞭上身。儿子们个个惧怕，只得埋头苦读。姥爷也很想预知儿子们的前程，一天一道人站在门口，此道长袍罩身，长髯垂胸，双眼深邃，其貌不俗，颇有仙风。姥爷看罢，便上前请道：“道长何不进屋坐坐？”那老道一见姥爷，面露喜色，捋着长须道：“你家出人才呀！”姥爷一听甚喜忙说：“我报一下儿子们的生日时辰吧！”那道人听完，沉思一会儿，惊奇地说：“你家儿子个个是国之栋梁，还有一文一武二位高官。”姥爷听了此言，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刚要奉上算资，可那道人一甩拂尘走远了。自此以后，姥爷更是充满信心，对儿子们加倍督促。后来四个儿子均上了大学，终成为一代文官武将。

　　算命先生的预言，暗示了爷爷和姥爷，他们采取了不同的育子之方，终择定了儿子们的不同前程。

　　入耳不忘

妈妈在四十一岁时生了小妹妹。大概在小妹一岁多，妈带着她去了北京姥姥家。在北京住了一年，临走姥爷劝妈妈说：“你身体不好，家里还有六个孩子，生活够苦够累的，莫不如把这个小的送给你三妹或她二叔扶养。”三姨和我二叔都没孩子，妈觉得还是送给自己的亲妹妹吧，于是和姥姥一起去了辽阳。在姨家住了几天就把小妹留在那儿，一个人到了本溪二叔家。姥姥在三姨家又住了几天，发现三姨两口子经常吵架，不能伺候小孩子，便果断决定抱着小妹找妈妈。姥姥也不识字，只听妈妈说过一次二叔家的地址。第二天早上她抱着小妹到火车站买好车票上了火车。凭着她超人的记忆，找到了二叔家。妈妈正坐在炕上思念妹妹，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赶忙下炕开门，只见姥姥抱着小妹走了进来。妈妈又惊又喜，上前抱起小妹。这时小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边哄她边问：“妈，这是怎么回事？”姥姥便一五一十说明了一切，妈妈点头称是。

　　我姥姥凭借着入耳不忘的本事和准确无误的判断能力，为小妹选定和睦善良的亲人，奠定她幸福的童年。

　　惊吓失魂

我的大爷爷一生老实忠厚，不善言辞。他是一个蚕农，以养柞蚕养家糊口，后来迁到南海才结束了放蚕的营生。没过几年就吃大食堂，进入冬季食堂因缺粮而停开。每人每天分得二两半维持着生活下去。一天夜里，大爷爷出去小便，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老头，你也拿几个萝卜吧！”爷爷往菜园里一看，原来是一个人正在偷集体的萝卜。那人以为爷爷发现了他，所以才喊的。爷爷是一个实在人也没想就走过去。正在这时，食堂管理员一行三人从食堂吃过夜宵走了出来。他们发现有人偷萝卜，立即冲过去大喊：“捉小偷——”那个年轻人身手敏捷，背起口袋夺路狂奔而去。可怜一辈子不曾偷摸的大爷爷吓得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三个人拖着僵立的爷爷向家里走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妈妈，她一骨碌爬起来，孩子们也都被吓醒了，见三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大呼小叫，都惊得大哭起来。那个管理员突然对妈妈大吼道：“是不是你家男人和老头一起偷萝卜！”妈妈答道：“孩子爸在外干活夜里没回来。”他听了眼珠子瞪了一下，赶紧数炕上的枕头。这时老爷爷已经抖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当三个人确定跑的人不是我爸爸时，便声嘶力竭地对瑟瑟发抖的爷爷怒吼道：“老头明天有你好看的！”

　　从这天夜里开始，大爷爷总是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一天到晚用双手捂着脸，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妈妈见爷爷一天不如一天，无比忧愁地说：“老爷子肯定是吓掉魂了。”于是她拿起一把耙子，把爷的衣服盖在上面，等到晚上便拖到外边，边拖边喊：“回来哟——回来哟——”这悲戚的喊声在空中回荡着......可老爷爷的灵魂却飞远了。在这年年末，可怜的大爷爷无声无息地走了。

　　大爷爷本无子，爸爸是从小过继的，和大爷爷感情极深。自从大爷爷去逝，从不吸烟的爸爸便叼起烟袋，经常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地吸着......

　　起名小记

我在老家时，也就二十出头，颇有点无畏无惧的气概，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当大姐生了女孩，便不加思索立马张罗开了。我翻开厚厚的字典查找起来。“颖慧”进入我的眼帘：聪颖，有智慧，于是为此孩起名：“颖慧”；又过了几月，大弟弟的儿子出生，我又忙不迭行动起来。查得“楠”：珍贵的木材，寓坚韧蓬勃，栋梁之才，“野”寓旺盛强健，组名：“野楠”；后来二姐的女儿出生了，我早就跃跃欲试，查组“娴彬”，意为娴淑端庄，温文而雅，才高八斗；最后一个是二弟的女儿，那时我已三十出头，有点成熟，便由“亭亭玉立”演变出“玉婷”，寓美好有才干，学富五车。

　　这四个孩子都很有出息，“慧”早早独当一面，出国工作独立买房，供女儿读大学；“楠”多年打拼不止，开车开厂搞养殖，最了不起的是培养了两个大学生儿女；“彬”正如其名，大学本科，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当地可是凤毛麟角；“婷”更是林家飞出的金凤凰，跨黄河渡长江，飞越大洋，成为一名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女博士，留本校任教。

　　很遗憾我自己的孩子没能用我起的名字，因我刚想开口叫起好的名字时，婆婆大人先开了口，叫出了她起的名字。我觉得应尊重上人的意见，于是就作罢了。到了孙女出生时，我虽积极查阅，起好十几个名字，写满一张纸，可是儿媳并没有采用其中一个。由此我想到当年兄弟姐妹是何等高看自己，其实按自己当时的阅历和知识是没有资格为孩子起名字的。

　　一个人的名字随其一生，是一个人的标识。常理言其名便知其人，一个好的名字隐寓着高远的理想抱负，对人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这一点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