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

孟凡玲

　　小街蜿蜒而悠长，在这个繁华都市的深处。

多年以前的小街是条土路，路的两旁是低矮简陋破旧的民房，大多数临着街，少数的院落也是杂乱无章，拥挤着众多的住户。小街没有花草树木，因此也就没有春华秋实，没有鸟语花香。春天的绿意，夏天的繁盛，秋天的色彩，对小街的人们来说是奢侈，只有冬的萧瑟与他处别无两样。

有一天，小街也铺上了柏油路，青灰色的路面给小街带来了些许新意，自行车在路面上不再颠簸，铃声似乎都清脆了很多，少有的汽车过后，也不再有尘土扬起，人们似乎因为路面的改观也精神了许多。仅此而已，小街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

小街上的人们生活很清苦，微薄的收入维系着一个个多人口的家庭。靠粮本供应粮食的年代，小街上很多人家口粮不够吃，过低的收入更不可能有丰富的副食品来补充，主食不足，营养不良，小街上孩子们的嘴角常常是溃烂着，天寒地冻时，孩子们的手脚被冻肿冻裂。炎热的夏夜，人们把席子铺到了路的两旁，摇着芭蕉扇，就摇到了深夜……星空、朗月、清风陪伴小街的人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溽热的月夜。

大娘就住在小街的北头，那是一间邻街的住房，早先是一家豆腐作坊的门面房，后来是国营商店的仓库，再后来就成了大娘的住所。

大娘的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后来在济南府任职。日寇侵华后，因不愿作亡国奴而弃职离家出走，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道中落使大娘这个大家闺秀嫁给了一个身体羸弱、秉性懦弱、脾气暴戾的男人，不知那些年是怎么度过的。随着全国解放，大娘也解放了，她终于熬到了丈夫去世，便毅然离开了泉城，仿佛离开了所有的辛酸，来到了小街，来到了这个繁华的都市。

大娘在小街带一个残疾的孩子和这个孩子的两个妺妹。这个残疾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三天时大娘就来了。大娘刚来时，有人对她说：这个孩子不会说话，听她的哭声就知道。果然，孩子先天性大脑发育不全，不会说话，也非常的弱智。为此大娘十分怜惜这个孩子，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大娘说：我总是可怜她。大娘带孩子跑遍了京城最好的医院，甚至找到了当时的苏联专家，但先天性的疾病也许是后天再高明的医术也难以治愈的，疗效微乎其微，此后，大娘更加疼爱这个孩子了。

三个孩子与大娘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与大娘有了浓浓的亲情，甚至亲于每天上班很少在家的亲生父母。大娘做得一手好饭菜，红烧肉、米粉肉等等肉食菜不必说，就是拌一碟香椿小菜、一碟小小的咸菜，也是那样咸香可口。大娘做的银丝卷、肉锅贴、枣花馒头等各色面食即好看又好吃，大娘所在的这个家，常常弥散着不同寻常的饭菜的香味，这道道美味佳肴也深深地镶入大娘身边的孩子们的记忆深处……

大娘读过私塾，上过学堂，是她那个年龄段的人们中极少有的读过书的女人。她写信或经常为左邻右舍的邻居写信时，似乎像古人，常常是一笔到底，通篇没有标点符号，写完之后，再一句一句地断句。大娘会讲许多古老的故事：孟姜女哭长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王详为母治病卧冰取鱼、庄公掘地黄泉见母……大娘身边的孩子们喜欢听她讲故事，她的许多做人的道理就在这娓娓述说中默默地留在了一个个幼小的心里。

孩子的父母给大娘在当时来说比较优厚的月钱和生活费，所以大娘的生活与小街的人们相比十分宽裕，大娘却经常接济那些生活窘迫的邻居。大娘家旁边的一条小巷深处，住着一个孤寡老人，常年病魔缠身，大娘常常为她端去热腾腾的饭菜，直到老人去世。大娘把自己吃不完的粮票送给左邻右舍，做了香喷喷的肉菜会招呼邻家的孩子来吃，小街上的大爷大妈们有了困难，大娘都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大娘虽手头宽裕 ，却没有为自己积攒任何储蓄，她的善良，她的亲切，她的见识，她的宽宏大度，给小街的人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大娘带着这个残疾的孩子，一带就是二十年。孩子的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调离了这个城市，他们想让大娘一同到新的地方共同生活。但大娘不去，也许大娘对小街，对这个城市，对这个给她后半生带来无限平静祥和温暖的地方有了更深的感情。

在大娘身边长大的孩子，却常常深深地思念着这位胜似亲人的慈祥老人。在大娘去世后的一天，孩子恍若在小街又见到了老人，看着大娘亲切的面庞，亲切的声音，亲切的爱抚，感到大娘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孩子沉浸在无限的温暖和幸福之中，紧紧抱住大娘，激动地留下了行行热泪，久久地不愿离开这难能可贵的梦境……

今天，小街的周围早已是高楼林立，小街所在的城市也更加盛世繁华，而小街依然保持着它的清幽和简朴。徜徉小街，感受到的依然是令人回味的往事，浓浓厚厚的亲情，肝肠寸断的怀恋，无尽无止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