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袁大头,我操你祖宗!” 我对着车间主任咆哮。“你骂谁?”袁大头被激怒了,用手指着我,“你再骂一句?” 我用扳手猛敲面前的铁栏杆,金属撞击的声音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我操你祖宗!”我扬着扳手从二楼往下冲,作势要暴打他一顿。他赶紧往车间外逃去,阿祺抱住了我,阻止我去追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找我碴了。车间开早会后搞卫生,他看我横竖不顺眼,一直骂骂咧咧,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说我站在那里不干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找碴是进厂不久,我分到淀粉车间开粉碎机,两人一班,白天黑夜两班倒,照看车间四台粉碎机,时不时地要调一下开关、冲一下水,倒一包玉米、接一袋淀粉。夜班不能睡觉。上了一周夜班之后,我实在挺不住了,就在交接班的记录本上练习书法,想起几句地摊文学上看来的话,稍作改编,写在记录本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联:猪肉狗肉耗子肉通通吃</p><p class="ql-block">下联:白酒啤酒湘泉酒样样喝</p><p class="ql-block">横批:肉饱酒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被请到了厂长办公室,四巨头对我进行了隆重接待。厂长仍然话少:“南方,你们大学生进厂有一年的实习期,你们要虚心向工人师傅学习,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 接着就是书记苦口婆心的教育,说革命工作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要端正态度,正确对待,不能在车间工作记录本上发表消极言论,那样会在人民群众中间产生恶劣影响,破坏大学生在工人阶级中的形象,有意见应该向组织提出来。工会主席在一旁帮腔,车间主任则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十分钟后会议闭幕了。与会者心照不宣,一致认为会议开得很成功,取得了重大成果。四巨头对我进行了深刻的再教育,打击了我的嚣张气焰,向我展示了工人阶级的领导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找碴是冬天,一个又冷又困的夜班,我们半夜里关了机器,躲在蒸汽苞旁边睡大觉,扯来一张牛皮纸盖住了身体。正在做美梦的时候,被人一脚踢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是的,我“挨踢”了!为什么文章的标题叫“挨踢”岁月?就是从这儿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睁眼看见是厂长来查岗,赶忙爬起来开机。为了这件事情,袁大头在车间早会上骂了十分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进厂以来,我慢慢感觉到工人阶级对我们态度的转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那一场风波,我们毕业后回到了原籍,我从上海回到湘西,到教育局报到,分配到湘泉酒厂工作。有史以来第一次,厂里进来十多个大学生,淀粉厂分了五个。厂里职工群众和家属老少象看西洋镜一样看我们:这就是大学生,都是国家干部,一进厂就比他们工资高。他们想知道我们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去当老师或者医生,而是进工厂跟他们一样干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虽然不乐意进工厂,但也没感到有多么失落。我在大学里学计算机,在这里开粉碎机,都是摆弄机器,专业对口。大概厂长就是这么想的吧,把我派到淀粉车间开机器,而不是派到酿酒车间打铲。我为自己找了一百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理由。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开粉碎机只是暂时的。国家培养了我,不会一辈子让我开粉碎机的。党中央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号召知识分子到经济建设的第一线去,我响应号召,顺应潮流,方向是正确的,道路是曲折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就这样被命运牵着鼻子,开始了我挨踢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以国家干部的身份,进入淀粉厂开粉碎机,全然不知世道的艰难,根本不懂人情的冷暖,浑浑噩噩地开始了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惭惭地,工人群众对我们习以为常了:黔之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带我到蒸汽苞旁睡觉的是阿祺,他顶父亲的班,在厂里工作四年了。顶班是国家政策,企业职工退休时,可以让一个子女顶替他的名额在企业里工作。阿祺跟我同一个班,是我的师傅,除了教我开机器打扫卫生偷懒睡觉外,还给我讲厂里的人情世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厂里职工多为初中文化,前年进来一个中专生,被奉若神明,担任质检员。我们这一届突然进来十多个大中专毕业生,让职工群众大开眼界。他们分不清本科大专中专的区别,只统称为大学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袁大头是个十来年的老职工,在厂里的时间比厂长书记还要长,在工人面前爱摆老资格。他看我百般不顺,对我千般挑剔,非要收拾我,要我对他俯首称臣,才肯罢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他找错对象了。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我有必要扬刀立威,正好拿袁大头开刀祭旗。事实证明,我的声音是愤怒的,气势是凶猛的,表演是充满激情的,影响是巨大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很快,我的事迹传遍了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家属区。写在记录本上的对联,演变成写在厂长办公室大门上的对联,对仗工整,书法一流。在蒸汽苞旁睡觉演变成了跟女人睡觉,被抓了现行。骂袁大头演变成将他打成重伤,住了半个月医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经过十多年寒窗苦读,我学成归来,当上了国家干部,开始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份工作。然而这份工作却在我脚下布满了陷阱,随时可能将我呑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