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笑容

大寨根石艺术馆

父亲于农历2022年正月十九日走了，尽管他前半辈经历了运动暴风和家庭变故的双重噩梦，但他默默地把苦水独自咽在肚里，硬是撑起我们四个子女遮风避雨的大伞，让我们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

在刚刚过完八十一个新年，和满堂儿孙相聚团圆后，安详地走了，不带走半点遗憾。

父亲不喜欢照相，直到老父亲去世，我似有所悟，迫不及待地翻腾相册，从中寻找父亲生前的故事………

故事很多，但留存不多，这里我只想和父亲分享生活笑脸。

第一张，《儿子分配工作了！》

祖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1992年，我从省财校毕业，年底被分配到县农资公司，成了我家第一个吃“公粮”的正式工！你说，这个年过得开心不？

记得我一个月工资八十元，前两个月工资一百多元买了个傻瓜胶卷相机，第一个镜头对准了父亲。

父亲小时脑筋好，学习也优秀，但因出身成份不好，加上父亲一周岁就随相依为命的单亲奶奶四处奔波转学，好不容易读到高中后无力供学，故不能参加高考。

而他的同学好多有所成就，而父亲一出生，便注定了一辈子无论再努力也无力改变命运，只能泥瓦和土坷垃打交道。

既然自己无缘跳出农门，故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们读书求职，不能让后辈再受自己那样的苦了。

儿子分配工作了！你看！父亲难得笑得合不拢嘴，别说，这个新年饺子擀面得多有劲！

虽然父亲常不多言，更难见笑脸，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每当我遇到无法度过的难关时，父亲便是我身后的最坚实的大山。

我不曾料到，在企业刚上了两三年班，就下岗了。读大中专的同学好多端上了体制内的金饭碗，但我不得不又从零起步，推着自行车串街吆喝卖菜。我第一次感觉对不起父母的养育，故不敢正视父亲一眼，每次他见我灰心丧气样子，反倒安慰我，“条条大路通北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哪条路能走得通，但我知道俺孩的书是不会白念的”

无意走上赏石之路，我作为当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免成了成了村里街头巷尾的笑话，“哈！念书念傻了，每天推着破自行车捡石头，还不如捡破烂的呢！老婆孩子还快养不起，还养石头！” 即使家里人时间长了，看着石头堆满了院子，不仅三年不见一分钱，还不时出远门观摩、不断买书学习花钱，也满发牢骚。

父亲虽默不作声，但对我捡石头没半点怨言。他也许并不理解我在干啥，但他作为父亲也许更能体会儿子创业的艰辛。只要我吭声，他便毫不犹豫地停下手中的活，默默帮我上山撬石，往家里抬石。

2004年，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满院石头终于有了安身之处，我说妥在大寨开奇石馆了！但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又一筹莫展，再往父亲伸手借钱，但欲言又止，几天踱来踱去，甚至准备放弃。不想，父亲找上我，狠狠骂了我一顿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退步的理？亏俺孩还是年轻人哩！”，他不由分说从柜底翻出养老存折借给我，而且一向不愿误工的父亲又帮我收拾装潢整整两个月，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他边学边干，倔强包揽泥瓦工，木工、电工，乃至设计几乎所有的营生。

父亲年老体衰不能出门，再不能帮儿子们的工作。父亲只能呆在家里爱看书刊、电视。他最喜欢看国际事件和古装电视剧，随后一天，我发现他有一个节目每天非看不可。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每到晚八点，准时打开《昔阳新闻》，且两眼放光，象搜寻什么，我发现后问他缘由，他说，“我看看县里开会，有没有俺孩在座。”原来如此！

原来，经过十几年拼搏，我的石根事业，逐步在省内有了一定影响，也得到了本地社会的承认，我被县里推为政协委员，后又入政协常委，一年偶尔也参加县里几次会议。

我刚开始对父亲所为满不在乎，但随后恍然大悟，父亲倒不在意儿子的能获什么名利，但儿女是父母一辈子最大的作品。从推车卖菜到坐在县政协大会主席台上列座至少是社会对儿子文化领域贡献的承认，这份成绩你能说没有父亲的付出？望子成龙不正是父亲的最大的荣耀？

我恍然大悟，作为父母，晚年最大了享乐是什么？幸福着你的幸福，成功着你的成功，便是他最大的享乐。

从此以后每逢开会时争取一次不缺，尽可能有意提高出镜率，到播出时与回家父亲共享。

在我的事业奋斗中，我才真正体会到，每一位父亲，无论他的地位多么卑微、力量多么弱小，在你最困难时，他即使趴下起不来，也会用他瘦弱的肩膀、咬紧牙关把你高高托起。而当你的梦想终于实现后，他纵然已力不从心，但能与你分享儿女的成功与幸福便是他最大的幸福！

第二张，《久违了！小宝疙瘩》

记忆中的父亲。很少能看见他的笑容，更确切地说，天亮很少能看见父亲的影子。

在小时八囗大家庭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整个家庭每天象蹦紧的弦，家里分工中，奶奶主内，负责做饭看孩与整家，母亲主要种地喂猪等。

父亲是泥瓦匠，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头痛感冒，几乎不误工一天。白天两半日盖房子赚钱养家，但一日三餐很少在家里吃饭己成习惯，因村亲邻居凡求必应，记得每逢母亲唠叼你不分白夜帮人，不要命啦！父亲常解释，不是这人帮过咱家忙，就是那人过得更不容易。想帮人家，又不愿误工，早、中、晚休息时间正好乘空为他们义务做点(盘火、修厕、砌圈等)杂活。特别是本营养不良的父亲连续两次为病危村邻无偿献血后，身体愈发虚弱。

记忆中每天直至深夜，他拖着疲倦的身体，一回家趴在炕上，一边习惯地把一把把的止痛片往嘴里扔并来回翻滚，一边叫醒我们兄妹轮流从腿摁到头，直到我们也打盹倒下。

年轻时的父亲，生存的压力使他过多地透支了他的身体。晚年后，特别是骨折和脑梗后，我真不敢相信，原来天不怕地不怕，十分刚强的父亲忽然变得那么脆弱，甚至逢人就流泪。我逐步理解，对于父亲，病魔好象他一生的影子，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劳而享，劳动才是他的生命！

病了几年，他才慢慢从心里无奈放下锄把瓦刀，顾得上回家照顾孩子，但连满院追闹的孙子孙女都长大各奔东西，出外求学工作，故一猫一狗变成了他娇惯的“孩子”。

"孩子们″无论如何折腾也不准我们打骂。父亲饭前先看着猫狗吃饱才动勺子，猫狗卧在他腿上甚至趴在肩上头上都乐此不疲。

我们很少打扰他，因为知道，病患在家的他才真正有闲有心从猫狗身上尽情施放迟到的父爱。

2017年，父亲因脑梗偏瘫又一次住进医院。半个月后回家后，第一个蹦蹦跳跳迎接他的是他久违的小狗，它一头把小脑袋扎在父亲的怀里，象久久思念而委屈哭诉的孩子，从病魔手中又一次挣脱出来的父亲更珍惜这份"真爱"，破啼为笑，不停地抚摸安慰他的宝贝疙瘩。

儿子甚至孙子都未曾奢求过这般的"父爱"，过去我们曾责怪过父亲怎不陪伴我们，自己终成人父才领悟"父爱如山"四个字的涵义。

这次， 我有幸用手机捕捉到出院后的父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三张《常回家看看是俺的福》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以为我是最幸福的。

因我引以为傲的幸福来自两点，一是我虽非富非贵，但我一辈子能干我喜欢的事业——根石艺术。二是我虽不能远走高飞，但我能在边干工作同时，边守着生我养我的最亲最亲的人！

常回家看看在好多人都是奢望，但我能每隔一两天就能回家看望我惦念的父亲母亲，我们姊妹四人在老院你走我来，其乐融融，一直与父母相守到老。

父亲虽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他一生也并没有干出哪怕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他在默默地用自己孱弱的身体和微薄的能力默默地持久地尽力帮助他身边的人，而从不要求过他人的回报。

换而言之，从他有着对亲友邻里和儿女顶天立地的担当。

他不仅经常出力帮助别人，而且是一个众所周知热心的"和事官"。因父亲善解人意、做事公正、识文断字，故亲戚朋友邻居一有矛盾都找他或出面调解或出主意。

他无论再累，别人一找上门来，他反倒有了精神，他也不怕惹人，抽空一次次促膝互谈，大多冲突都能在他的热情感染下握手言好。此后这几天你要看他的神气劲，比自己久逢喜事还爽。

但对子女却很娇惯，这也许他的弱点。虽他一直板着脸，不多言，一个院里白天见面不多，但我们从凡事不论大小难易，只要我们一提出，都一味迁让，从这点我们小时能唯一能感知到隐藏在心底暖暖的父爱。

父亲己年老不能劳动，虽母亲悉心照顾，但即使吃药十几种即多病轮流折磨他，他仍固执地坚持尽量不麻烦儿女，尽可能不花孩子一分钱。

对不断有看望他的人，觉得自己无以回报有些心愧，常督促母亲尽多做些鞋垫以回赠客人。

"多记别人的好处，少麻烦别人，受苦人都不容易。″是他最常挂嘴上的口头禅。

最后一张照片是常来的老朋友兼家庭大夫爱昌哥于2019年随拍送与我的，不想成了咀嚼父子温情永久的纪念。

父亲自强自立，不习惯吃闲饭，更不甘被他人伺候。事实上，他并不全理解，与人世间最亲的父母共享亲情是人生最真诚且将最易失去幸福。儿女伺奉老父，补偿养育之恩也是子女最大的享受！

这次， 父亲永远睡着了，确实他太累了太累了。

父亲的笑容虽然很少，但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而父辈的自强不屈、善良勤劳、乐于助人，更是赏赐儿女最大的精神财富。而父母的期望成了我终生奋斗的最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