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山歌根在那马河,人去背来马去驮;前面去了九匹马,后面还有十囤箩”。“春风画出一幅锦,有田有地有村庄,又有靓妹有帅哥,是谁村前把歌唱”。“走过一山又一水,日头东出彩云飞,竹林鹧鸪声声叫,欲问鹧鸪想念谁”。这是我少年时就耳熟能详的陇端歌谣。生长在富宁着实幸运,因为这里是一片诗来歌往的热土,是一片适人心怀的山水。2009年富宁壮族“陇端节”被列入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民俗类保护名录,2010年富宁壮族“陇端节”荣膺中国弘扬传统节日奖。</p><p class="ql-block"> “陇端”壮语意为:到田坝集会。如果我们从人类学、民族学的视觉上看,不难发现,“陇端节”是壮族民众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举行的周期性,集体性,传统性的聚会、对歌、唱戏、商贸等的活动形式。壮族不同地区各有不同的称谓。富宁一带称为:“陇峒”或“陇端”。意为:到田坝聚会,下到田坝对歌。德靖土语区的广西德保,靖西,那坡叫做“航端”,意为:欢乐的集市。田林 ,右江地区称为:“窝敢”,意为走出田峒,走出山㟖相会。广西来宾、横县叫做“圩蓬”,意为:“欢乐的圩日”。“陇端”常有上万人,甚至几十万人参加,这些活动以相互酬唱为主体,伴随着祭祀,壮剧展演,商贸等活动,犹如唱歌的集市,因此历代文人视野中多有“歌圩”之称。</p><p class="ql-block">壮族的传统节日很多 ,每个月都有节,这些节日文化体现了整个民族文化的全民性,认同性。节日文化和稻作农耕生活密切相关,是稻作文明类型和壮族文化群体的象征,围绕着稻作农耕,在壮族先民的观念中形成一系列的崇拜对象,并形成以祭祀是这些崇拜对象为中心的节日活动。通过这些活动,以满足对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追求。壮族最欢乐的节日非“陇端节”莫属了,“陇端节”与壮族的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和日常的稻作生产密切相关。发展到唐宋时期,传统的“陇端节”具有祭神,又有歌舞表演、斗牛、赛马、竞渡、踢竹球、抛绣球、打跎螺、荡秋千、打磨秋、踢鸡毛踺、跳竹竿舞等传统文艺活动。</p> <p class="ql-block"> “ 陇端”历史悠久,它经历了不同年代的发展阶段,其性质、内容、形式、规模及功能都是一个不断演变的过程。其文化形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浓厚的原始意识色彩及群体性的活动方式,深刻的反映着社会发展的复杂过程的鲜明特征,“陇端”即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生活背景上逐渐形成和发展的。“陇端”脱胎于民族部落自然崇拜的群体性实践活动。这些活动为“合欢男女”、“依歌择偶”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空间。我们从“陇端”的祭稻神,祭竜神,祭戏神的开台、展演、收台的程序和过程中,可以推导“陇端”是经历了“娱神”到“娱人”的演变,是乐神活动的必然演化。唐朝段成式笔记小说《酉阳杂俎》,是最早纪录壮族“陇端”活动的历史文献。“陇端”的产生与壮族向神灵祈求丰殖有关,是信仰的仪式实践。“陇端”与稻作生产的周期有关,是岁时习俗的一部分;“陇端”又是一个文化综合体,根植于大众文学艺术的基础,又是壮族文化艺术的大展演大集成。</p><p class="ql-block">我们都知道,节日是以物质基础为前提的。稻作民族的一切节日活动,都围绕着稻作生产的周期来过节的。每年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就可以衣食无忧,稻作收成后有了丰厚的物质储备,壮族也就有了条件设置众多的节日了。相互协作的稻作农耕,在耕耙稻田、栽秧打谷的相互协作中,欢乐是不可缺少的。从文化心理来讲,开耕之前喜庆热闹一场,促成族群的欢乐和兴旺发达。在载歌载舞的过程中,追寻远古生活的回忆,展示农耕稻作的艰辛,借此传承和传授农耕生产知识。从史料记载和现行活态传承的情况看,富宁各地赶“陇端”的时间,多在农历正月到三月间为盛。剥隘、者宁、江那、那瓜、归朝、百油、芭莱、那达、等村寨的“陇端”最为热闹,壮戏的展演最为精彩,明清以来留下许多描写“陇端”的诗文。清时描写剥隘“陇端”盛况的《博懒春游》就有若干首,“一年好景数清明,士女乘春乐事并。谈笑偶随冠盖意,醉归谁念豆觞情。杯盘率素中原古,钗弁纷陈事太生。相赠未曾将芍药,任他闺论与乡评”。“王道人情古有之,采兰赠药郑风诗。仲春合会周官礼,此是睢麟雅化时”。</p><p class="ql-block"> 陌上花已开,人间真可爱。三月的景色是春水初盛,是春风又起。在这个时节里,在“陇端”的田野上行走,走在一场花事里,寻找一个如梦的芳华。赶一场“陇端”,对歌牵手一生,让生命的每一天都春暖花开。“陇端”是诗经时代的艺术形态,诗经时代的文化特征。旱涝保收的沃野良田,自给自足的自然资源,提供了殷实的生活基础。吃饱了,喝足了,先民们产生了娱乐的需求。庆祝丰收要舞,祭祀祖先要舞,“诗言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诗乐舞相结合构筑了富宁这片稻浪飘香的土地上的早期文化。于是就有了栽秧舞、手巾舞、扁担舞、舂粑舞、竹竿舞、师公舞、铜鼓舞等等。</p><p class="ql-block">时移代易,楚国丞相令尹来到骆越部落与骆越人一起坐船在江上一边欣赏两岸景色,一边引吭高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清丽婉转的歌声激荡在青山绿水间。醇酒轻舟,美人清歌,香草幽树,流恋忘返。据《汉书》记载,汉代长安《越人歌》风靡一时,是贵族用来雅赏的时尚民歌,这亦是古代南方越人文化在北方流传的有力佐证。著名学者梁启超认为,这首接近《楚辞》作品的缠绵悱恻,艺术水平很高,它和楚国其它的民间诗歌一起成为《楚辞》的艺术源头。中国第一部诗经总集也诞生在这个时期,壮族民歌的表现手法,与《诗经》十分相似,表明这些民歌的流传年代十分久远。从坡芽歌书和在“陇端”歌圩上的民歌里,我们还看到《越人歌》的影子,看到诗经的活态传承。</p><p class="ql-block">《南明野史》载:“永历六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帝野次,三日至皈朝,十一日发皈朝,十二日次富州,十三日至沙斗”。年方十六的安化郡主,一路颠簸,随兄西逃,在颠沛流离中,权倾巢毁,身染沉疴。到归朝后正值土司移署归朝之初,“得沃野之利以为资,恃衙暑之险以为固”,每年春节都举行“陇端”,在安化公主渴望得到温暖和关怀的日子里,受到壮乡“陇端”氛围的浸染。婉转山歌对心灵的轻抚,是寂寞中的愉悦,是孤独中的惬意,休憩十天后顿觉身体好转,便鸣锣开道,皂隶列队前往广南,最后在广南太平寨香消玉殒,化为尘埃。灵心慧性,天资聪颖的皇姑在抱恨离开人世之前,目睹了壮乡人民的悉心照顾和热情接待后,悄然而逝,阴阳永隔。留下帝王贵胄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聆听平民百姓的歌声,融入一个民族的悲欢的千古绝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陇端”蕴藉着这片热土上发生的历史,从中能领域到传统文化艺术的无穷魅力和无限风韵。同时还可以回首仰望先贤的高大背影。1932年到1933年“陇端”期间。黄庆金、谭统南、赵敏、覃永盖等红军战士深入富宁的谷拉、归朝等乡镇,以教书、做裁缝、当医生为掩护,秘密串联,举起革命红旗,使滇黔桂革命新区在富宁建立起来。1947年,何静山利用架街赶“陇端”之机,把各地组织起来的自卫队集中到架街参加“兄弟会”。使富宁的解放战争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陇端”像稻作文化的一座山,见证了这片土地发生的凝重历史,埋入太多的血泪和荣光,承载了太多的国仇家恨与个体命运的沉浮。厚重的稻作文明,不是士大夫感时花溅泪,不是才子佳人的恼花癫洒。而是让人认识了深藏在这边热土下的沉默和血泪能爆发出核裂变般强大生命力的原由。曾几何时?这里人人都是歌手。细胞里浸润着山歌的元素,血脉里跳动着山歌的节拍。这里山山水水都是歌台,满地是山歌,念出来有意思,唱出来有韵味,山歌飘荡在春光的田野中让人销魂。热情奔放的韵律,渗透在人们的血脉中,激荡成壮族热情开朗、率真爽快的性情。婉转柔情的山歌,流淌在生活中,孕育了壮乡姑娘温婉娴淑、勤劳智慧的性格。但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面对滴血的屠刀,她们将青春盎然之心升华为家国情怀之情。涌现出汪氏田、陆月娥、韦娘六、黄世培等坚贞不屈的红军女战士,用壮语唱着《国际歌》,面对统治阶级和反动军阀的压迫和惨无人道的屠杀。她们看淡生死,藐视金钱,仇视压迫,柔中蕴刚,娥眉性比男儿烈,用鲜血和生命伴着风云激荡的年代,联袂上演保家卫国的慷慨悲歌,柔情似水的她们发出的吟啸和刚烈勇毅之举,让人感慨,让人敬佩。</p><p class="ql-block">“陇端”是生活的开心果,是族群的快乐源。置身“陇端”会让你深刻感受到传统的民俗在普通民众中的坚守与传承。鼓点的厚重,二胡的清越,山歌的缠绵,悠悠的乡土气息动人心弦,深入其间则可感知一个民族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在没有电影,没有电视的年代。节日是壮族历史文化的载体,节日是壮乡土地的缤纷色彩。“陇端必唱戏,无戏不陇端”。富宁壮剧有1000多个剧目,有的一个戏班就有一百多个剧目。从富宁现存的400多个剧目看:有讴歌历史上明君、忠臣、清官、良将的,如:《包工》、《杨家将》、《穆桂英》;有揭露旧社会黑暗,歌颂人民反抗斗争的,如:《三国演义》、《薛刚反唐》、《薛仁桂征东》;有反映追求幸福生活,歌颂忠贞爱情的,如:《梁祝》、《彩虹》;有演绎神话弘扬掌握自我命运理念的,如:《盘古》、《八仙》;有反映民间生活弘扬真善美的,如:《王二卖刀》等。总之,壮剧是壮族文化的集大成,包含了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武术。完善的角色行当系统,齐全的服装道具系统,独特的表演程序和做派,富于民族特色的音乐舞蹈,民族风格浓郁的舞台艺术,庞杂的剧目系统。这一在壮民族的生活土壤中产生,在壮族民间歌舞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戏曲艺术,把丰收表现节庆里,把希望寄托在舞台上,把爱情表现在歌声里,把教化寓教于壮剧中。</p><p class="ql-block">“陇端不唱歌,禾少稗子多”。“陇端”通过山歌这一生动古老的民族密码,进行全民参与、全民互动的口传心授活动,是集体教化功能的大活动,是培养集休性格的大讲堂。三月,走进壮乡“陇端”听着那醉了心,醉了魂的山歌,它的粗犷,它的豪迈会把你震撼 ,它的隽美会把你熔化。叙述族群历史、族群信仰的古歌,仿佛穿越时空与祖先对话。传承生产技能的农事歌,启蒙教化的儿歌,风趣幽默的猜谜歌,热情奔放的敬酒歌,缠绵婉转的情歌。这些歌都是现场一挥而就,出口成章,具有整齐严谨,朗朗上口的词藻美和押韵美,同时还有令人回味无穷、叹为观止的比兴美。“陇端”场上除了单身部山歌还有双声部和多声部山歌,独特的多声部山歌,各部之间围绕着主旋律,时而平行,时而交叉,高低相衬,跌宕起伏,悦耳动听。多声部壮歌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深刻的人民性,在艺术表现形式上比较成熟和完美,它是壮族人民在长期生活实践中所创造的精神文明的一种形态,著名学者陈哲听后盛赞:“壮族多声部山歌是少数民族音乐史上突起的一座高峰”。</p> <p class="ql-block"> 富宁各地在“陇端”开台前同时将水神、竜神、稻神、戏神、土司先祖共同祭祀。沈氏土司始发于宋代,沈氏先祖以开疆拓土、守护疆域的功臣得到朝廷认可后,为达到子民对土司政权认同的目的,不遗余力的发展土司信仰,在辖地内建沈氏宗庙,在每年“陇端”期间要求子民出祭品轮流祭祀。通过对土司祖神崇拜,达到强化子民对土司政权的认同,目的是在民众面前树立起一个神秘的至尊、至高无上的地方君主形象,使自己成为壮族民众顶礼膜拜的信仰偶像。祭祀活动必然有艺术活动,也为人们聚会提供了很好平台。因此,富宁的“陇端”活动和土司崇拜活动有很大联系。“陇端”是融观念文化和行为文化于一体的综合文化载体,是行为文化与文化行为的综合体,是研究壮族发展史与文化史的丰富而生动的原始教材。从文化社会学与文化心理学的角度看,这种文化对人的影响是基于在这种文化活动中,参与活动的人是心扉打开得最大,心态最虔诚,胸怀最谦虚,心理对抗最弱的时候。因此,也是传统文化对人的教育效果最好的时候。基于这样的观点,我们如果能借力传统节日,释放节日能量,挖掘陇端效应,弘扬传统文化,助推经济发展,彰显个性特色,民族文化一定能在经济建设中创造财富,在政治建设中创造价值,在社会建设中创造和谐,在生态建设中创新观念。</p><p class="ql-block"> 乡情亲情民族情,是一首刻骨铭心的恋歌。汪曾祺说:“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抒情诗,风俗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风俗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民俗蕴藏着值得我们寻觅和思考的东西。我们每个人对原乡故土的朴素感情始终流淌在血脉之中。</p><p class="ql-block"> “木棉飞絮是圩期,柳暗花明任所之。男女行歌同入市,听谁慧舌创新词”。“山野紫梅尽兴开,清风扑面无尘埃。可怜好景识人少,但见蜂蝶翩翩来”。心情在原乡行走很容易变得安静而宁静。</p> <p class="ql-block"> 壮乡三月好晴天,木棉盛开歌舞喧。陇端让人们各有渡口,各有归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