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想象一下这样一个场景:某个不是音乐家的普通苏州人,他偶然听到了维吾尔族的《那瓦木卡姆》。或者反过来是某个非音乐家的喀什维吾尔人,他第一次听到了昆曲《牡丹亭》。在这里我们先排除语言的因素,仅就音乐曲调而言,其“尝新”的结果对他们各自来说肯定是怪诞的。他们直观的不会认为这两部举世都承认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好听”,因为这种音乐风格超出了他们各自熟悉的文化审美范围,他们内心深处对此音乐是没有共鸣的。由此说明,所谓“好听”是相对的。你认为不“好听”的音乐,有可能是你不懂的音乐。<br> 上述道理显而易见是属于常识的范畴,但对职业音乐人来说搞明白这个理可是大有裨益的。今天经济的全球化和无处不在的互联网使人类比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更趋于同化,人们衣食住行、娱乐消遣等生活方式都逐渐被同一个模板(西方的模板?)所格式,但人类的思维方式文化习俗等精神层面就未必是同步的(或者说慢于物质方面的同化过程)。前面讲过的那个苏州人和喀什维吾尔人,他们可能穿一样的服装用同一品牌的手机,甚至都会说汉语普通话,但他们内心对审美一定有不同的“情感频率触动点”(我暂且这样命名吧)。这个“不同”没有高、下之分却极为复杂极其微妙,我估计用当今最强大的计算机也无法测算不能量化,可正因为这“不同”才使得世界如此绚烂而多彩,所以老祖宗早就说过“和而不同”啊!对艺术家来说,这“不同”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因为这“不同”人们才能互相理解进而更清晰的认知自我;因为这“不同”才有了伟大艺术家更广阔的驰骋空间;认识并理解这个“不同”人类才能向大同的世界迈进。<br> 在下经常参加各种地方组织的歌曲评审活动,我们往往面对很多没有地域属性的作品无法取舍,你说它像北京的?香港的?东京的都可以,唯独不像当下所在的喀什、和田或伊犁的。困惑之中,某文化官员教导我们说;本次征歌就是要选出能冲出新疆走向世界的精品力作,不能像以前那样陈旧“老土”,所以音乐是要有时代特点的“世界风格”。我曾经为一部反映南疆“访惠居”工作的小音乐歌舞剧作曲,在审听小样后一位领导建议:如果采用美国百老汇音乐剧的风格,那就创新而且时尚了。我闭眼使劲狂想,可还是没办法用爵士节奏把南疆村民的歌声勾连起来。在大自然植物及动物领域里,丰富的多样性存在才能构成一个生机盎然充满活力的系统。在社会人文领域里,我想也应该是这样吧。<br> 让我们再回到本文开头预设的那个场景中吧,但苏州人换成了一个当年来支边的绍兴人,那个喀什人读音乐学院毕业成为了指挥家,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呢?那个绍兴人听到木卡姆后如醉如痴,以后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新疆的民族音乐事业。那个喀什维吾尔人听完昆曲后,默默站起来,由衷的鼓掌赞叹这精妙的艺术瑰宝。这个结果就不是假设而是真实存在的!在此让我们脱帽向已经驾鹤西去的周吉先生致敬!并向阿不都.热合曼先生问好!由这两个人又要引出第三个人,他就是前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张欢先生,多年来他结合在新疆丰富而多样的音乐实践,努力推介“双重乐感”的理论体系,为新疆各民族文化的融会贯通乃至我们个体的自我认知做了很多极为有益的工作。如果用浅显的话来表述所谓“双重乐感”,我的理解就是:在不是猎奇的前提下,除了对自身所属的母语音乐文化外,还能感悟一种以上其他民族音乐文化的能力。照此标准看来,很多音乐人都会惊呼:何止双重,我还有三重甚至四重乐感呢!这就是我们生活在新疆这样多民族地区音乐人的一大幸事啊!如果具备了双重乐感的能力,你听觉系统“好听”的阈值会大大扩展,创作、表现手段会更加丰富,对客观世界会更有爱心的。 <br> 面对当今“地球村”的世界,令人担忧的则是那些先排除母语文化背景下的音乐,而只接受西方外来音乐的“单一乐感”现象,这样的数典忘祖也是一种危机,所以“文化自信”的理念是正当其时而且多么重要啊!<br> 对什么音乐“好听”,怎样才能让音乐“好听”,中外大师早有无数雄文巨著来探讨研判了,而我这几篇小文章只能是谈谈心得,聊聊自己的浅见,不当之处就请观者当做过眼烟云吧。 <br><br> 2022.3.8于海南澄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