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来到这个世间已经87载。竟然留给最亲近的子女的只有零星碎点。人在幼年时期总会散落很多记忆,不识冷暖,不知温饱,本能的全身心的依赖母亲,只是,大多的亲情都会因为岁月的流逝以爱的方式断裂。</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今年春节后,不会拨电话的母亲用老人机把电话拨到女儿处,说她感冒了,心发慌。我告诉母亲,你不用担心,先坚持几天,周末我接你,咱去医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医院做完住院检查,核酸检测,便只有等待住院。疫情特殊时期,住院部需等核酸结果方可住院,听护士讲还有等待时用的病房,我们虽然没有住入病房,却可以在病房外的楼道等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第一次给我讲起了她与父亲的相识。在母亲姨家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精干的父亲。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摸索着两根粗大的辫子,她姨告诉父亲,我这娃不爱说话,心中是有数的。第二次父亲见到母亲的时候,便是约母亲去领结婚证。懵懂的母亲离开了住了十几年的他舅舅的家,这个家徒四壁、木讷的舅舅的家,这个从来没见过钱的模样的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时一位年轻的医生来到母亲身边给母亲测血压听心脏。告诉我们晚上7点多核酸结果可以出来,这会儿他先诊断,下药方,入住后直接可以挂吊瓶,大概要挂到凌晨两三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跨过80多年的岁月,从无知到衰老,母亲经过那个时代的人经过的一切,光鲜、充满活力的生命,在田间地头、锅台灶边,在一日三餐、一家老少的吃穿中,无声无息的消融,消融进深深的岁月里无法分割。</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是庚戌年狗,母亲是乙亥年猪。母亲怀我时已不再年轻,同时怀孕的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孩子当然是我后来的同学。当时的妇女队长区别对待了两个孕妇,那年冬日农闲时,乡亲们会把自家粪坑中的粪挖出来,以生产队为单位堆在一起,然后让社员用架子车把粪拉到冬小麦的地里,这是当时唯一的肥料。再给拉粪人记公分,最后依据公分分粮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为了多挣工分,好多分点粮食,不顾快要生产的身体,母亲一个人拉满一车粪,车在泥泞虚软的麦地中艰难地前行,不时的跪倒、站起来,再跪倒,再站起来。而另一个孕妇则给安排了推车帮手,这个被照顾的孕妇就是我一个男同学的妈妈,同学的妈妈因此在母亲面前趾高气昂,扬眉吐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多年后我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告诉我,因为父亲在外工作,每个月有现金收入,而那个年月大多数人是没有现金的。母亲从来没有给父亲诉过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那段岁月的很多个夜里,母亲要纺线,搓棉花眼子,纳鞋底,缝鞋子;歇工的白天,经线,织布,裁衣,从单衣做到棉衣,从内衣做到外套,不是一个人,而是全家上下七八个人的四季衣服。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情。像妇女队长这样的人很多,而像母亲这样顺从的人也有很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多年以后,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一次去看望母亲时,还没进家门,隔壁比母亲小几岁的婶婶刚给瘫痪了的儿媳做晚饭, 迈出家门,走到街上迎面碰到刚回来的我,看到我手上提的食品,说我母亲真有福气,说我母亲年轻时就是买了好吃的独自在家门外吃完,都不留一口给孙子。</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在想,这么多年母亲承受了多少这样的话语,母亲的内心一定是难过的,但是目前依旧与隔壁婶婶能和睦相处,几代人的磨合,在那个邻里必须往来的年代,母亲善于忘记,也可能没有忘记,只不过忍下了,忍是最好的选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当你被这样那样的流言包裹的时候,别人就会产生误解,他们不会为了某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真相而去靠近你,多数人会选择相信三人成虎,这样既简单便捷,又有趣。</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没有文化,不识字,这种隐忍当然不是从书上得到的;她生活在底层,几乎都是没有文化的人,也不可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何况身边像妇女队长、隔壁婶婶、同学母亲这样的人很多,母亲的隐忍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是,她就不会与父亲争吵,也不会严厉对待子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以人工为主要生产力的年代,母亲最简单的想法就是多挣工分一家人有吃有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因为她是儿媳、妻子、母亲,只有忍了,才能在冷言冷语中能多挣到公分,只有忍了别人在诋毁完母亲后,还用着我们那条街道唯一的我家的缝纫机后,母亲偶尔借到一升面或包谷糁子,只有忍了才能换来一家上下和睦相处,只有忍了父亲才能安心工作,子女才能平静成长。忍了一辈子的母亲,现在依然忍着,忍,成了她的习惯,成为母亲生命的一部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不知道忍是一种人性的温度,是与人世间和解的钥匙,她没有这样思考的能力,同样,除了忍她没有精力去与人对抗。岁月见证,母亲隐忍了一时,一家人上上下下安静平和,母亲忍得一时,也终究能与邻里在龃龉之余,一起经线,织布,缝衣,做鞋。那段岁月是建立在母亲的隐忍之上的,隐忍的母亲吃苦耐劳,和颜悦色,气度非凡,温暖着家里的每一个生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前几年回到村里,与我同年生的同学的母亲见了一面。她衣衫不整,70多岁的人了,依然在田间劳作,老两口自己做饭,下地劳动,老了也没能让他们有所休养。恕我不忍心在这里陈述那些原因。那天我陪父亲在他们家坐了会儿,同学的母亲一脸的木讷,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精气神,她给我递过一张低矮的小板凳,家里堆的乱糟糟的,脏兮兮,皱巴巴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两年前再回去时,听母亲说同学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潦草的过完了一生,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是村里的扶贫对象,当时村干部去他家的扶贫的照片我见过。当年,她与母亲争吵,在我家与母亲抢着用我家的缝纫机,都随着消散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悲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现在还会和我提起她,提起时总会说,她可怜一辈子,没享过一天清福,不容易。好像曾经的她们走过一段温暖的岁月,那时天空湛蓝,麦苗茁壮,豆角饱满;那时做好饭,大家会围在我家门口聊天吃饭,那时年轻的她们迎着朝阳去田间,踩着星星月亮回家门。这是一群不识字的人,没有读过书的人,甚至没有出过方圆50里之外的人。但是眼界的狭窄,也没能限制他们的中国心计和与此共存的中国文化,也没限制他们对中国文化和心计的传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老了,头发、皮肤、个头、眼神,无不透出衰弱,可我不敢因为年轻,对老去的母亲轻视,也不敢因为读点书而产生优越感,更不敢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而声色俱厉,母亲的背后,是一大家人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这些因老母亲的存在而得以延续;母亲的背后是战乱、新中国初期、动乱年代、改革初期,她们与历史同步,一脚一脚踩下深深的痕迹。母亲在经历过这么多以后,依然平淡质朴的生命,这些足以让我在母亲面前谦卑和疼惜。</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仅仅能做的只有用一点点食物诱惑强大而衰弱的母亲艰难前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这片土地上,五千年的灵魂中,有许多不识字的生命,卑微而顽强的活着。在历史的尘沙中裹挟前行,在泥泞的路上跌倒爬起,始终倔强的延续着生命,这样的灵魂可曾思考过放弃?这些灵魂未必耀眼,却温暖人心。</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写到这里,我倒是有点想放弃这些粗糙的,不知趣的文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时,医生告知我,核酸结果出来了,可以入院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二哥一家悉心照料着母亲。尤其重孙辈的几个孩子,待母亲非常亲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且拜且祭,且忆且思,且喜且泣。</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