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女神是三孃

守正出奇

<p class="ql-block">  这是三孃和三姑父的结婚照,时在六十年代初。三姑父,四川南充市顺庆区人,解放军西安炮校毕业,时为中尉军官。写作此文时,三孃已83岁。岁月吞噬了她的芳华,更糟糕的是,阿尔茨海默症夺走了她的健康。昨天(大年初一),我去看望她时,她竟然认不出我,只在口里喃喃念叨:张余淦(我爸爸)是她的大弟弟。三孃和我爸爸都是童幼旧社会,成长新中国的一代。建国之初,国家非常困难,老百姓的日子自然艰难。况且解放前,爷爷正当壮年不幸去世,抛下缠足的奶奶和七八个子女。解放后,爸爸有幸在成都七中读上了书,但由于缺衣少食,身体羸(lei)弱。有一年,寒冬腊月突然病倒在地,只比爸爸大约三岁,同在七中读书的三孃,为了救助弟弟,偷偷地跑到医院卖了几管血,用那血饷给弟弟交了药费,余钱买了条御寒的围巾,还买了只鸡,给弟弟炖了鸡汤来补充营养。当只有十几岁的穷学生三孃,勇敢地卷起袖子,当殷红的鲜血从她枯瘦苍白的胳膊流向一管管玻璃中时,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无法描述:什么是一奶同胞?什么是姐弟亲情?!三孃在危急时刻,毅然卖血救弟,爸爸感怀一生。以至我第一次应召献血时,爸爸竟然不让。他说三孃年轻时身体很好,就是因为卖血救他,身体就不好了。我说这是组织的决定,爸爸才默不作声。</p> <p class="ql-block">  三孃成都七中高中毕业,先在云南省保山市地委打字室工作,后来调回成都电池厂。三姑父在林彪事件后转业成都。三孃和三姑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家庭条件较好。但我爸爸,知青回乡,农村本已艰苦,加之我和四妹一弟相继出生,爸、妈的生活更为困窘。三孃尽其所力,接济贫困的爸爸。爸爸每次进城到三孃家,回乡时,二八圈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一定会驮得满满当当。“叮呤呤……”,爸爸从成都回乡的自行车玲声一响,我和弟妹们就雀跃围上去,爸爸不是驮回了白糖、茶叶、米面、炭柴,就是驮回了旧衣物、鞋帽、电池等等,应有尽有!</p><p class="ql-block"> 三孃想得更周到的是,叫爸爸驮回了电池厂幼儿园不要的废旧童书、画报。于是,贫困农村的孩子有福了!我叫来邻居小伙伴儿陈传学,共同捧读连环画小人书。儿童出版社的翻译苏联的《我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上海才教育出版社编的《小刀会》、《欧阳海》等等。生动有趣的连环画,有时让我们兴奋得又跳又叫。</p><p class="ql-block"> 不得不说,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我影响特别大。</p><p class="ql-block"> 宽帽沿、连衣裙,窈窕的冬妮娅和一头卷发、面庞刚毅的保尔,是相邻而居,一起玩耍的一对小朋友。虽然家庭阶级悬殊,但他们两小无猜,纯洁无邪的连环画面,至今存于我脑海。</p><p class="ql-block"> 保尔跳入邻家牧师的花园,拿走牧师书房窗口书桌上放的一把手枪藏起来,后来交给了革命者朱可夫。这一画面教给我机智。</p><p class="ql-block"> 保尔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发现戴鸭舌帽,穿列装的朱可夫被一白军逮捕,用带刺刀的长枪押着。保尔冷不防冲上去死死按下白军的枪管,“呯!”子弹在街沿上弹出火星,朱可夫脱身!这一画面教给我勇敢。</p><p class="ql-block"> 参加了布尔什维克的保尔,在风雪交加的火车站,意外遇到少年的玩伴和女友冬妮娅。当年的贵族少女已嫁为人妇,穿着高领貂皮大衣,手挽新婚的富人丈夫在保尔面前昂首走过。保尔头戴红军帽,一身破棉衣,紧紧攥住修路的工兵锹,目光坚毅而刚强!我敬佩保尔的奉现精神和革命意志!</p><p class="ql-block"> 邓小平同志曾说,教育要面向世界。诚哉斯言!正是这些生动、如有魔力的小人书,开发了我童幼的蒙昧。那些高鼻隆眼人欧美人,那些我身边不会有的教堂、墓地、十字架,那些风雪中的欧陆泥泞、旷野和战斗故事,让我从小就有了追求远方、诗意的好奇和向往!</p> <p class="ql-block"> 三孃对侄儿很关心。1978年,国家拨乱反正,结束推荐上大学,恢复大中专招考制。不到14岁的我参加中专考试,被遴选入部属重点中专重庆煤矿学校地采专业。1979年秋学一天,我从图书馆回到教室,四川威远籍的袁正旗同学交给我两包“怪味胡豆”。他说,刚才有一位个子不高,长得白白的,像老师的人找你,说是你三孃。她说,从成都来重庆出差,抽空来看你。没找到你,叫我把“怪味胡豆”给你,她有事匆忙走了。啊,三孃来了!那个时代,重庆沙坪坝虽然是文化区,但可在郊外,交通不便啊,三孃是如何找到学校来的?“怪味胡豆”对我来说,真是好东西。国家急需恢复工业,煤炭是工业的粮食。招来了优秀的应届初中生,对“地下开采”这个艰苦专业还免去食、学费,连棉衣也是学校供给。但每月16元5角的伙食费,三年来我没吃饱过。三孃的“怪味胡豆”正好对上了我的饥肠辘辘。我节约着吃,但两天不到还是吃光,然后躲在一个角落,撕开包装袋,把包装袋旮旮角角的残留屑末,舔了个一干二净。成年的我是不吃零食的,但朋友送我的礼物中,如有“怪味胡豆”,我会拿出来。我每吃一口,都是对逝去岁月的反刍;我每嚼一粒,都想起三孃恩情,点点又滴滴!</p><p class="ql-block"> 1979年,辽宁的刘兰芳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评书《杨家将》,很多同学都有一台收音机在收听。我知道爸爸负担重,就写信向三孃求助,三孃给我寄来15元。绿色的邮政汇款单上,三孃的字迹既刚劲又柔和。我花了其中的12元,在解放碑的重庆百货公司买了台“风雷”牌收音机,抱着这台厚重的收音机,在重庆歌乐山下,我这个小小的少年,听完了刘兰芳用浑厚有力声音演播的,满是家国情怀的《杨家将》!</p> <p class="ql-block">  三孃成都七中高中毕业,敬惜字纸、尊重文化。奶奶说三孃精灵得很。文化大革命,破“四旧”,三孃趁人不注意,把已被扔入火堆的《康熙字典》,趁人不注意用脚勾出来,又悄悄藏回奶奶的乡下。</p><p class="ql-block"> 三孃一生都在老牌国营企业工作,三姑父长年在国外执行国家任务,三孃既要一人独力带孩子,又要忙工作,家里家外一把手。虽是女同志,全厂上下,都称她为“张哥”,何也?因为三孃性格特别好强、泼辣,在工作上,无论男女,从不甘人后!</p><p class="ql-block"> 伟人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看三孃是异于常人了。退休后,她一会儿上街头当“义交”,一会儿到居委会做调解。介绍工作、牵线婚姻,凡是好人好事,无所不做。一天,我看到她把一个背着花布包袱,羞怯而腼腆,从乡下来成都找工作的小姑娘,带到我二孃开设的诊所求职。因诊所职满,求职未果,三孃像带着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又把小姑娘带在身后,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另觅东家。校级军官转业的三姑父,不愧是将帅故里的四川南充人,对三孃的乐善好施,总是呵呵一笑:“别人对人,是热情不热心;你三孃对人,是热情又热心”。</p><p class="ql-block"> 三孃高中毕业就在大城市工作了,但她从不歧视乡下人,对街头巷尾引车卖浆的谋生之人总是同情、尊重。经常听她说,同情这个,悲悯那个。八十年代,有一段时间治安不好,三孃在居委会对那些被挡获的小偷小摸失足小青年,总是语重心长的教育:“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偷和抢”,并鼓励他们:“生活再困难,只要有一双手就饿不死”。</p><p class="ql-block"> 三孃最后一段好人好事,是从牛市口的工人宿舍搬到玉林小区之后。她天天把所居住的单元,从七楼扫到一楼,一直扫到阿尔茨海默袭来才被迫终止!</p><p class="ql-block"> 什么是佛?佛就是“无我利他”,三孃一生的行止,都堪称无我利他!三孃如有余,就“布施”,由亲及疏,由近及远,推及社会及于其力所能及之处。三孃如不足,只要有一口饭,她也要匀半口给你,一定让大家都一起活下去!</p><p class="ql-block"> 昨晚,看望三孃后,我从成都人民南路一路步行至春熙路,长街人影憧憧,高楼鳞次栉比,万家灯火,灿若星海。但三孃却因阿尔茨海默病陷入长夜大梦,对我的深情探望似知若无!锥心之痛,谁可诉?断肠之泪向隅泣!</p><p class="ql-block"> 2020年1月28日,敬爱的三孃永远离开我们。今天,网络世界,“女神”一词高频出现,如果真有女神,那三孃是我心中永远敬奉的神!</p><p class="ql-block"> (万成初稿于2018年春节,修订于本日国际“三八”妇女节。谨以此文献给天上的三孃,献给勤劳、勇敢、善良,坚韧、伟大的中国妇女;献给普天之下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