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不这么伟大

空空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病了许久了,最近搬到了距离学校不足五十米的一处平房住着,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前去探望,我却一直踌躇着要不要过去看看,既怕见到她的病容,又怕这样迟疑将只能见到她镶在镜框里的遗容,终于,脚尖挑开了心头的犹豫,我去了!</p> <p class="ql-block">  一张旧式的略显凌乱的木板床上,躺着一具静静的病体,似乎铺的盖的都是自己的病,一种浓烈的沉重迎面扑来,我稳住神,放轻脚步,可还是惊动了她。她微微睁开眼,目力微弱如风中的残烛。整张脸,只剩下入木三分的瘦,眼窝脸颊身不由己地塌陷下去,缺了脂肪庇佑的骨骼尖利地现出分明的棱角,鼻翼受了惊缩成一团,化疗后新生的短发也没了主见地跟着东倒西歪,卸下近视眼镜的两只眼睛,大而无当地突出来,有气无力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癌症强加给了李老师另外一副样子,它基本上违背了其父母的原意,而擅作主张进行了冷酷的再塑造。万古长夜之后的形销骨立,和渐渐老去不同,老去,有日复一日的岁月过渡;而病,骤然就吞噬了一个人的全部活力,令所有看着她的眼睛,都黯然心碎啊!</p><p class="ql-block"> 我把又惊又痛的眼,缓缓离开李老师的脸,语无章法、笨嘴拙舌地和她拉着话,她言语低沉却头脑敏锐。她询问我的近况,也絮絮说着为了丈夫和孩子要坚强地活下去。我的目光,落在她肿胀地失了原形的双腿双脚上,潸然泪下!单单只能献出同情和悲悯,我们无法直接参与到她的苦难里面。关于生病这件事,只能自扛自受。大限面前,医药、人力、神灵都是无济于事的!!</p><p class="ql-block"> 仓皇辞别李老师而去,一周后,她病故,此一见即成永诀!!</p>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去了,她的生前事与身后事,复活在了人们的谈资里。还记得初见她时的模样,中胖,面善,相貌圆润,见谁都是一脸厚厚的笑容,一笑便顺理成章地把掩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月,朴实又亲切。她穿衣打扮很不讲究,衣服能穿即可,发型常年不换,一头密不透风的长发,随意扎成一束厚实的马尾,美不美的不当紧,不碍事便好!</p><p class="ql-block"> 原以为李老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未料得她做事却极为精细。上课一板一眼,唯恐漏讲了什么;教案一笔一画,撺掇着她投机的人,只是白费心机;学校布置的各项差事,她不折不扣地完成,稍有差池,便惴惴不安。她小心谨慎地斟酌着生活,不怕给自己添了累,只唯恐给别人添了麻烦;她早来晚回,几乎从不请假,实不得已告假也是上完课再走。经常看到她在楼道里和调皮的学生,不厌其烦地谈着心,不在乎劳而无功,只专注诲人不倦。班级里的大事小情,非一一关照到不能心安,她当班主任,怎一个忙字了得?</p><p class="ql-block"> 工作上不省心,家庭里,她也不得消停。在娘家,她是长女,又是唯一考学出来的孩子,出钱出力出主意都是她一力承担,她躲不了懒;在婆家,她是长媳,自然又得义不容辞地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她躲不了苦。她又是极好性的人,宠着丈夫,溺着孩子,知书达理地周全着方方面面的事务,病到危急时刻,还不忘别人家婚丧嫁娶的随礼。从不得闲的劳碌奔波中,她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忽略了自己的疲惫和倦怠,省略了自己的委屈和牢骚!她最爱的女儿,上了高一,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动不动就撒娇。也是,有人哄着,任性胡闹才有余地;有人护着,任性胡闹了才能收场;有人疼着,任性胡闹过后才越发觉得自己贵重!而李老师,把这样的机会都生生让给了别人,她不计成本地盘剥自己,浑然忘了使小性和闹脾气原本就是一个女子的贴身之物啊!浑然忘了一个女人除了应该好好地爱别人之外,也需要被别人好好地爱啊!!</p> <p class="ql-block">  很多人觉得,生病就是一场劫难!其实,换个角度想,生病也是一个契机,它迫使人中断程序化的生活而重新审视自己、定位生活,然后在活着和活法之间寻求到更为良性的一种平衡。残酷的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一病就是终点,痛失了防微杜渐的机会。病来,病去,对于亲历者和旁观者,都是一场人生的修行。</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周遭,有人病着,有人逝去,大家所得所悟,各有不同。有人觉得该再生一个孩子,一则免了单孩孤苦,二则也为将来老病多铺垫一条后路;有人悟到人生无常,需及时行乐;还有人一边厢唏嘘感叹,一边厢依旧如火如荼地在名利场中你方唱罢我登场,争着,抢着,纠结着,挣扎着,后悔着,吞吐着惯性一日一日过活下去。很少有人追问怎样活着才不辜负在这人世走一遭?很少有人过问当初的自己,是否已在约定俗成、大同小异的选择中粉身碎骨了?</p> <p class="ql-block">  由老弱病残以现身苦,因凋零衰微而悟色空,李老师,若有来生,你可不可以尽力而为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你可不可以别这么伟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