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兴往事

蓝波

　　往事如烟，闲时回首。2022年2月中下旬，几场大雪，江南才一扫漫长阴冷雨雪天气，太阳终于羞涩地露出温暖的笑脸；二月底的天气，阳光虽明媚，迎风还是有点刺骨冷，疫情加绵绵雨水久了，有出去“闲庭信步”的欲望；

我听说西兴老街还保留了一部分，去看看，西兴有我童年的记忆。现在交通方便，公交，地铁都已完善，一小时时辰就能到。

　　现在整个滨江区巳是马路宽敞，高楼林立，高架桥交错，一副现代城区的繁荣；半世纪前田园陌阡，河港密布，乡村炊烟袅袅景象早巳消失无影无踪。

四周高楼围堵下，外地人如没熟人指点，一时还真不易找到掩藏在现代楼房群下的西兴古街。

西兴闸，前面是杭肖公路，过去杭州龙翔桥15路车到肖山西门车站，途经西兴，远远就能看见西兴闸。西兴闸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修建，功能是旱季给萧绍平原农田补充钱塘江水源。

近几年好像重修过，当年还要简陋。

　　过去15路公交车过了西兴闸，到西兴就不远了，西兴闸附近当地人叫“叉口”。一条从闻堰，长河逶迤漫长的古塘路在此与钱江大桥过来的杭萧公路交汇，然后往东一路长山，新街，所前，瓜沥伸展出去。

古塘路，也有叫北塘路，当地人叫塘路，塘外称沙地，塘里就里爿。

经历届朝代不断修缮，明清时期已成规模，四五米宽，高1.5米与2米不等，两边全部用砂红岩石驳砌，全长150多公里，在当时也算世纪工程。主要阻挡钱塘江咸潮对附近农田的侵浸。

可惜这条近五百年的塘路毁掉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随着房地产开发，道路拓宽，早已面目全非，消失殆尽。

　　西兴与杭州一江之隔，现在属于杭州滨江区。如果拂去历史的尘埃，其实它比杭州历史还早，春秋战国时期，西湖还没形成，露出江面的宝石山，和吴山两只岬角以东还是一片茫茫东海，西兴已是一个越国边塞渡口，当时越王勾践命大夫范蠡在此筑城称“固陵城”以防江对面的吴国来犯。

“固陵城”的西边渡口自然叫“西陵渡”，东晋，唐代许多文人墨客，仰慕江南山水，一路南下，第一站就是西陵渡。所以浙东的唐诗之路留下了许多描写“西陵驿渡”的诗句。

五代十国混乱时期，临安的贩盐山民钱缪割锯一方称王建吴越国，改西陵为西兴，沿用至今。

　　浙东运河也称萧绍运河，是一条古老而著名的河流，西兴人称官河，河的北岸路称官路，源头就是钱塘江西兴渡口，由于水位差，与江水不通，所以西兴有了过塘行这一行业，实际就是物资由运河依靠人力或牛车转驳到江上船只的行业。说起年份有1700年左右，始凿东晋，后历朝不断完善…从西兴往东一路城厢，衙前，绍兴钱清再过自然河西小江直达上虞的曹娥江，后唐宋后继续延伸连通甬江，剡溪，及上游新昌江，连通了大部分浙东城镇，经嵊州，过新昌直达临海的天台山。唐代，文人骚客，以魏晋风度为荣，寄情山水，一路游历，过去江南出行只能靠船，沿途只留下了许多诗篇。近年学者整理，竟有四百多位诗人到过浙东，故有“浙东唐诗之路”一说。

东晋画家顾恺之形容浙东山水为“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最有名的当数李白：一到西陵驿，见到气势磅礴的钱塘江写下，“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雪山喷雪来”……诗句。

到浙东天台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更是千古名篇。

　　一条千年，长达190多公里萧绍运河以一道石栏作为源头，较为少见。河称官河，河边就是过塘行。河埠头台阶很宽，当地人大埠头，可以停靠很大的船只卸货。

　　“永兴闸”，过去萧山就叫永兴，后来有萧然之山一说。估计是为萧绍平原农田灌概江水而建，明万历十五年（1587）肖山县令刘会组织萧山，山阴，会稽三县之财力修建围垦之海塘，今前面说古塘路之下塘堤，防洪大堤与浙东运河之头接头处一条堰称“大堰”，大堰后称牛埭，始于六朝，叫六朝牛埭，平时运河上钱塘江，小船人力拖过堰，大船需牛牵绞盘过堰到江。

刘会将大堰改闸，命名“永兴闸”也叫龙口闸，以便放水过船，500多年的遗迹还在，只是今人想不明白古人当时怎么使用闸门，只能用三峡的梯级过船阐来联想。

　　永兴闸的遗迹保存完好，中间流水部分巳经变成泥土填实。

永兴闸附近还有城隍庙遗址，指示牌有，但遗址早就荡然无存；据说供奉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大夫范蠡之像。中国各地城隍庙供奉的神主五花八门，如杭州城隍山庙供奉的五子胥。范蠡，越国大夫，智者也，帮助越王勾践，使用十年卧薪尝胆，西施美人计，大破吴国。

伴君如伴虎，功成身退，终抱得西施美人，归隐五湖烟波浩渺中。

修缮一新的浙东运河。好像窄了一点。

　　西兴虽说与杭州近在咫尺，过去是一江之隔，现在杭州跨江发展，属于杭州滨江区。五十年初期西兴还属于绍兴地区。语言，民俗与建筑风格与绍兴更为相近。江南地区潮湿，多雨。所以萧山考究民宅墙基多为绍兴鉴湖石坑的板石材驳砌。上面空芯薄砖砌墙。这可以说是典型的萧绍风格，能保存至今是实属不易。

　　上船下船西陵渡，前纤后纤官道路。

子夜人家寂静时，大叫一声靠塘去。

清朝同治光绪年间，萧山长河有位乡绅来又山用28个字写了这首白话诗—《西兴夜航船》，简单明了写出当年西兴作为钱塘江与浙东运河作为衔接点的水上运输的繁忙景象。

　　诗虽短，却生动，你仿佛看到，一百多年前，西兴的《清明河上图》，上船下船人流如织，运河的古纤道上，纤夫前后相接，白天忙到晚，到晚上夜深人静时，浙东运河商船一到，船头点篙的人大声吆喝，船尾掌舵把橹的“靠塘去”，岸上讨生活的纤夫，轿夫，脚夫，睡眼朦胧，一声惊醒，生意来了，左呼右喝，欢喜雀跃。

　　走入千年画卷般的千年古镇西兴，古色古香的质朴气息散落在每一个角落，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小路上冒着花斑，锈色，点点青苔，层层叠叠的古老民居倚河而立。

一条浙东运河（官河），将西兴一分为二，称上大街（靠塘路），下大街。上大街聚集许多过塘行，一般而言都是实力较强，占有大的河埠头；下大街也有许多零散的过塘行，河埠头相对较小。近年政府出资修缮还保留了一些过塘行建筑。

过塘行作为西兴的特有行业，在清未和民国初发展到了鼎盛期，据说四周乡邻四五千人靠此谋生，鸦片战争后，中国通商门户被打开，宁波作为五个口岸之一，洋货源源不断通过浙东运河输往内地，而水上运输是当时主要的物流形式。

为地流转西兴有72爿半塘行，72可能不是指具体数字，而是言多的意思，如我常说的72家房客。

过塘物资包罗万象：茶叶，烟叶，药材，布匹，日用百货等…甚至还有银元，

半爿是指鱼虾，黄鳝行，规模小，物值小，

大米，绍兴酒甏容器之类一般到闻家堰过塘。

　　西兴老街至今仍保留了部分晚清，民国时期的建筑，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前店后河，过去河流中的船只是有效的运输工具，每家店后门都有大小不一的河埠头。

千年以来，依托浙东运河，西兴以过塘行业而兴；民国时期，钱江大桥建成，萧绍公路开通，浙赣铁路完善，浙东运河渐渐萧条，西兴以过塘行走向衰落，西兴往日的繁荣淡出人们的视野。。

　　烟波尽处一点白，应是西陵古驿台。

知在台边望不见，暮潮空送渡船回。

杭州刺史白居易送别好友元稹《答微之泊西陵驿见寄》写下的离别之情。

唐诗中多次出现的“西兴驿”，现在已成为一个当地人休闲的小公园。

驿站，古代是官办的招待所或公文转送站，中国秦汉时期就形成。驿站一般为旅客备有粮草和马匹车辆，江南以船代车。

唐朝无数文人墨客与官宦名流追随魏晋之风，喜漫游四海，寄情山水，一路放荡不羁，怀古赏景，吟诗作画；

诗仙，李白，在京城长安失意后，弃官漫游，追随谢灵运的脚步，游历浙江山水，一路到杭州，去越州，第一站就需西陵驿住留。然后沿水路南下，去越州的天姥山。写出了《梦游天姥吟留别》千古诗篇。

清康熙亳皇帝三次巡浙，到绍兴祭禹陵，从杭州渡江经西兴，需西陵驿歇夜。1689年二月十三日，杭州凌晨下了一场春雪，康熙率扈从大臣，侍卫，随员数百人过江而来。萧绍地方官员，乡绅名流从江边一直到驿站数百米长在雪地一路跪迎圣上驾到，那场面今天想来令人唏嘘，在当时是皇恩浩荡，一种荣耀。

　　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兴老街还十分兴旺，四周马湖，杜湖，江一江二，塘北沙地等乡村都到西兴赶集，店铺林立，农资，供销二旺，百货，饮食，甚至临河茶馆众多，每天早上五点，天朦朦亮，巳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四周乡民也担上自家的蔬菜，稀缺的鸡蛋，自腌萝卜干，湘湖渔民带来几箩筐渔，沙地上村民带上自纺的土布沿街一字摆开；

一般到中午，换回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有的会在茶馆歇歇，就像鲁迅说的，买一包茴香豆，要一份几角钱的薄酒，打听一下行情，顺便检一点途听道说，好拿回到村里乡邻乡亲去摆显，就散市，担着空担走回家，近的一小时，远的二三小时。

如今人去街空，街上除了部分恋旧老人还居住在破旧的老屋坚守，等待政府出手改造回购，期待一笔不菲的拆迁款。

大部分房子都成了外来打工者的租户，有收破烂的，开小作坊的，装修游击队的…。

古街已失貌，不仑不落，残破的过街亭，街道上几个有些年头竖着的石柱，说是春秋妆亭的遗存，凭想象过去古街的样子。

　　一張老照片，记述当年西兴的繁忙兴旺景象：南至运河边，北到北海塘，过往货物，客商，在今天看来河道狭隘，拥挤不堪，船只众多，昼夜不息

　　所谓“妆亭”就是春秋吴国打败越国，越国勾践采用臣文种之计，献萧山临浦苧萝山西施美女献吴王夫差的故事；西施到西陵驿，由越国大夫范蠡护送，在此亭妆容进吴，吴王终日歌舞，声色犬马，终亡吴。后人启发，有了貂蝉献吕布，昭君出塞献匈奴的故事。有时一个女人胜过千军万马，历史就是这样。

“妆亭”的石质立柱，质朴沧桑。

　　妆亭已没，老街上“风雨亭”倒还有一座，已残破不堪，风雨飘摇。

　　高院深墙的院子，典型的明清风格，如今已住满了外乡讨生活的人，里面脏乱不堪。街上旧宅有许多私人简陋的酿酒坊。杭州农贸市场酒摊卖的“纯高粮白酒”的源头原来就在此地。

　　曾经的过塘行，五十年代上面房子拆了盖了西兴公社的大会堂，西兴街上的沿街店铺都很矮，少年时每次路过见门面的尖顶下大五角星特醒，记忆深刻。

上世纪八十年代未，又改成住房，至今有些老人住在里面。只有宽宽的台阶还是几百年的样子。

　　西兴古镇还完整保留了二座古桥，屋子桥和资福桥，所谓屋子桥，就是桥上应该有间屋。一看碑文介绍，康熙年间时修建，三百多年了，桥小且陡，十几步就走完，桥栏桥石已坑坑洼洼，颜色斑驳，沧桑岁月已铸其中。

过去桥上有屋称廊桥，在浙南庆元一带较多，桥上有屋，过桥的可挡风遮雨，乡民可在桥屋下，小憩，聊天，但那都是很大很长的桥，有的桥廊下甚至形成小集市。

但屋子桥这么短上面有屋，我估计运河船只繁忙，易堵塞河道，需有专人在长驻桥上指挥协调，所以盖了屋。至于这屋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

　　古资福桥，横跨浙东运河，直通老街，在老街东头，资福桥，当地人不知为啥却叫“和尚桥”，据说桥东南百米开外有座寺院，晚上经常有寺院僧人到桥上纳凉闲坐。“资福寺”建于五代后主吴越国最后一位君主钱弘俶上台第四年，公元955年，比杭州净寺，雷峰塔还早几年；吴越王钱缪家族杭州执政百余，笃信佛教，杭州此时遍地寺院，庙堂，被称“东南佛国”。

资福寺早已在160前的“长毛造反”中被毁，“长毛造反”是当时老百姓的戏称，其实就是相信天国降临的，人人养着长长胡须，由落泊书生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

由老街过资福桥，还有一些小的过塘行，河埠头，当地西兴人称板桥头，往东有一水闸，也有些年份。

　　板桥头浙东运河的北面，过去有一排房子，记忆中紧贴官河路，是我奶奶娘家的祖屋，屋子门面很宽，现在想来也是过塘行，屋面朝运河，河边有长长宽宽青石台阶，适合靠船。少年时听祖母讲娘家做香烛生意的。

西兴本地特色，当地妇女擅长于做灯笼，糊元宝纸钱。所谓香烛过塘，从绍兴，钱清，安昌，萧山等香客沿浙东运河夜船到西兴，第二天一早过江，然后南星桥第一码头上岸，过中河到涌金门上船穿西湖，茅家埠上岸，走上香古道，灵隐，天竺三寺……烧香拜佛。

过去香客较虔诚，成群结队，香烛，金银锡纸元宝，供品较多，甚至以担论计，路途遥远，有的就在西兴过塘，有专人直送寺庙，有的需补充，在西兴就地采购。

所以至今一些老人仍在糊元宝，折纸钱。而做灯笼属非物质文化遗产，街道政府鼓励。

少年时常去奶奶娘家做客，记忆中舅公家房子很多，还有很大的一片竹园，如今消失；现在屋的地基已成西兴街道办公大楼，和市民的休闲广场。只有附近旧河闸的桩头，支流的小桥还在，告诉我原祖母娘家的地理方位。

　　现在西兴，属滨江区，杭州众多高新企业林立，财大气粗，宏伟的街道办公大楼，在西部三线市府大楼都没这么气派。

　　在冬日和熙的阳光下，站在古老运河边，目睹西兴老街的四周一切，就像走进一幅古老水乡民俗画卷：老房子，石拱桥，阔石板深巷，那些千年史书记载的传奇，典故，那些几百年，甚至千年的古迹遗存，那些绍兴风格灰墙黛瓦的过塘行，那些纵横阡陌的陋弄深巷…….会让人思绪翩跹。

岁月沧桑，时光不再，只有这眼前一切如凝固了历史，如凝固了音乐，让我又瞬间回到了童年梦景，让我记童年起随大人西兴走亲戚的一些往事…….。

2022年3月5日 Rambo Hang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