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黑深深(五)小说

任素芳

<p class="ql-block">  从洞黑深深的井下,攀爬800个台阶,走出井口。又是整整一夜。望望天空,耀眼的阳光暖暖的,悬挂在高处的大喇叭正在播报着矿山新闻。 </p><p class="ql-block"> “采媒十队月产突破1.3万吨煤炭生产任务,创建队以来新高。这个队广大职工用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武装头脑,充分发挥工人阶级主人翁意识,充满着社会主义的革命热情,苦干实干加巧干,汗水掉地摔八瓣。老工人何老五当好老师傅,干好本职工作,还要巡回检查安全,处理隐患,给青年矿工传教多年井下工作经验,发挥着老工人应有的作用。队里领导更是身先士卒,与工人同甘共苦。书记每天踏着早晨星辰到井口,黑夜踏着星辰回家,每月有20天奋战在井下一线。队长多年来与工人打成一片,身子扎在掌子面里,现场督战,一会儿皮带巷,一会漏煤眼儿,时不时还撸起袖子,亲自上阵,挥汗如雨……”</p><p class="ql-block"> 站在喇叭下,柱子听着发呆。何老五走过拍了一下,才惊醒过来。这不是正播放着自己写的稿子吗,这是昨天他送到矿上广播站的,今天就播出来了。看着何老五,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冲着何老五说:“何师傅我写的稿子被采用了,你听到了吗?”</p><p class="ql-block"> 何老五抬起拳头在柱子膀子上捶了一下,说:“看把你高兴的,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p><p class="ql-block"> 柱子说:“我可是实话实说,没添油加醋。”</p><p class="ql-block"> 柱子上学时没学到过多少知识,可他有一个爱看书的习惯。最初是从看小人书起,三年级时,小人书也很少了,他在街上拾传单。传单里有好多信息,象《西行漫记》他就是从油印的传单册子里看到的,还保存了很长时间,后来不知丢掉哪儿了。这期间,他看了很多小说,大都是被翻的残缺不全了。有《红岩》《欧阳海之歌》《野火烽尘斗古城》《林海雪源》等。</p><p class="ql-block"> 柱子没有写作基础,他是模仿报纸的写法,照猫画虎地把自己看到的如实的记录下来。熬了几小时,写下这篇稿子,还让小赵书记看了看,并盖了个章,送到了广播站,没想到被采用了。他想,自己没有什么门子,光靠递根纸烟也不是办法,还得有点别的本事,写稿子说不定还有机会改变一下。</p><p class="ql-block"> 从澡堂出来,不知是急着想到队里和领导报喜,还是忙着忘了打肥皂。两个眼圈儿还涂着煤面子。实际上就是洗也洗不净,只不过颜色轻重有别,这会儿真比平时色调重了点。</p><p class="ql-block"> 柱子走进办公室,书记正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东西。见柱子推门进来,抬头热情地招呼坐下,并拉开抽屉,看样子是取烟。这时,何老伍跟了进来,柱子忙掏出自己的烟。</p><p class="ql-block"> “有书记的好烟还是先抽书记的,”何老五很不拘束地说。</p><p class="ql-block"> “我的烟哪有你的烟好,谁不知道你装着两种烟,拿出来吧。”书记调侃地说。</p><p class="ql-block"> 之后,把自己的烟放在办公桌上,烟盒是草绿色底子,红色行书战斗牌香烟,一盒两毛钱,不如柱子的五台山牌。</p><p class="ql-block"> 何老五很大气地掏出自己的纸烟,淡蓝色盒子的海河牌香烟,二毛八分钱。还真是好烟,比五台山牌和战斗牌都要高出一个档次呢。</p><p class="ql-block"> 柱子身上有烟,但还是不抽烟,从一开始就是用烟与别人套近乎,当然是以那些有用人为目标。</p><p class="ql-block"> 柱子平时下夜班后,直接回去睡。绕办公室是下了早班,或夜班早到会儿。听到广播里播放了自己写的稿子,不由地走进办公室,那点小心思就是想要得到领导的认可。</p><p class="ql-block"> 何老五知道柱子不抽烟,还是给他扔了一根,并给点着。柱子感觉就一个字“呛”。跟着一阵咳嗽。</p><p class="ql-block"> 书记点着纸烟说:“何老五,不简单阿,上了广播匣子了。”</p><p class="ql-block"> “嘿嘿,好歹不说,我可是个老工人,咱这人除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工人阶级主人翕精神是有的,上个广播算啥,我也是有进取心的,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坐在你这个位位上呢。。”何老五嘿嘿一笑,和书记调侃着。</p><p class="ql-block"> “那就等我提拔了,你就坐这儿。反正你还得归我管。”书记也调侃着说。</p><p class="ql-block"> 从书记和何老五的调侃中,柱子知道自己的稿子书记知道了,心里一阵窃喜。</p><p class="ql-block"> 就听书记又说:“柱子,稿子写好了,有个缺陷就是只写了你们班上的好人好事,没有写那两个班的人和事,对领导写的太多。今天给你弄个场上工,了解了解那两个班的故事,好好的表扬表扬。”</p><p class="ql-block"> 一听说给个场上工,柱子心里乐了,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说:“书记放心,这个没问题。”</p><p class="ql-block"> 当年,政治挂帅,书记是队里绝对的一把手。书记叫陈伯秀,人们调侃说,一个名字里带了两个大人物的字。两个大人物一个指的陈伯达,一个指的是陈独秀。书记自潮地说,咱哪有人家那两把刷子,就是个窑黑子。陈书记是个复转军人,前些年矿上招工,村里边有个特别照顾,来矿上。之前,在部队又是工程兵,打眼儿,放炮与煤矿井下作业基本没有多大差别。人呢,长得精瘦,身体壮实。在部队就入了党,到了矿上,又能吃苦,又熟悉业务,当过先进,当过小队长,跟班队长,部队的生活,打下了一定的文化基础,担任了支部书记。从基层一路走过,没忘了本色,没个架子,在工人中威信很高,很受人们尊敬。</p><p class="ql-block"> 柱子回家睡了一觉,心里惦记着书记交待的任务。中午一点,就赶到井口,趁着二班工人下井前,想了解一些素材,之后,等到三点后,早班出井,在班后学习时,把早班里人们的先进事迹收集一些,琢磨琢磨完成稿子。</p><p class="ql-block"> 走进办公室,见队里的团支部书记王福祥坐里边。柱子进来,这个书记戴着眼镜,从眼镜框上边,眯起眼瞅了瞅柱子。拉着领导的腔调说:“你有事?”</p><p class="ql-block"> 柱子一边掏烟,一边带着殷勤的笑脸说:“噢,也没啥事,就是上午陈书记交待让我把二班和早班的好人好事报道报道。”</p><p class="ql-block"> 团书记没有接烟,板着脸说:“你这后生心儿还挺强,不打脸啥戏也敢唱,这事是你做的吗?你做了我干啥去?”</p><p class="ql-block"> 柱子一脸蒙圈儿,一时语塞,嘴里好像堵了团棉花,竞说不出一句话,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应对,好象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比哪天夜里,跟着何老五到东沙沟,被毛女拒绝后都尴尬。</p><p class="ql-block"> 在柱子愣神中,就听团王福祥书记说:“夜班,好好回家睡上一觉,熬夜很辛苦的,得学会心疼自己。”</p><p class="ql-block"> 柱子有点不甘。说:“那陈书记交待的事咋办?”</p><p class="ql-block"> 团书记抬头盯着柱子,那眼神好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笑了笑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后生,看在你啥也不懂得份上,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把手伸的太长。”说完,就撵柱子。</p><p class="ql-block"> 柱子走出,隐隐地听身后传来:“球大个孩子,还想坐个办公室,这也是你能待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路还是那条路,却是那么长。回去的时候,柱子的腿上如灌了铅一样,是那样的沉重。中午走时,一脸兴奋,放下碗筷,就匆匆地往井口赶。母亲还说:“咋不睡了?”柱子也没顾上回答,就风一样地走了。可谁曾想却是这样的结果。这比那个鸡嗓子小队长骂的还狠,狠上十几倍。</p><p class="ql-block"> 路过工人村大桥时,柱子站在桥上,听着“哗哗”的河水声,望着远处山顶上的白云,心思重重。</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半年了,每天和工人们待在一起,谝谝嗒嗒,听点故事,干活出汗,没心没肺,到日子开资。</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自己真的是个孩子,实际自己并没想过太多,就是觉得自己这点工作太累,太苦,想的慢慢变变工种。</p><p class="ql-block"> 每次走入井下,从井口那几个运搬工数起,摘钩,挂钩,按个电铃,再到电车司机,漏煤眼儿那拉漏煤眼儿的。走进盘区皮带巷,5部皮带,每部皮带头,有个枕木搭建的小房房,开皮带的围个大皮祆,一个班动动手指头,按几下按纽,最多是冷的不行了,铲上一会儿镏头掉下的煤块,也就百十来斤。</p><p class="ql-block"> 柱子不只一次的想过,多会也混上这么个工种,轻松一点。当然,井下还有更好的工种,那就是看配电室,坐在里边,暖暖和和,想睡觉就睡,想看书就看书,到点走人。</p><p class="ql-block"> 这个团支部王书记是和柱子一张调令进入队里的,而且还在一个班一块铲过煤。可三个月的时间,就坐进了队里的办公室,也不知是有啥门子。</p><p class="ql-block"> 每天班前班后学习时,都是王福祥给组织。站在十几个工人前边,一件蓝色中山装,上衣兜里插着一根钢笔,白衬衣没有一丁污渍,在中山装领口处露出,显得很搭。用手扶扶透明眼镜框子,举着报纸,充满着磁性的声调,字正腔圆地朗读着,遇到一些古典词文时,还绘声绘色地解读一番。</p><p class="ql-block"> 还有队里那块每月更换的黑板报,那几个粉笔字笔势有力,笔画流畅,搭配均匀,还配着几幅简笔画,图文并茂,都是出自王福祥之手。</p><p class="ql-block"> 柱子从心里是佩服的。听说是城里一中毕业的,又比柱子长三岁。</p><p class="ql-block"> 柱子在煤矿职工子弟工人村学校上学。从三年级开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教室紧张,一天只上半天课,上午三年级占一上午教室,下午四年级占一下午教室。每天四节课。有一节课是天天读,程序是先唱《东方红》,开始早请示,唱语录歌,背诵《老三篇》等。</p><p class="ql-block"> 1970年开始,学工,学农,学军。课时是全天的,各种活动安排的满满的。</p><p class="ql-block"> 收秋过后,孩子们从家里扛着锹,到附近村里翻地,因为没劲儿,踏上铁锹,根本踩不进土里,只是浮着地皮翻一下,翻过来的土还是干的。进入冬季前,学校组织学生山砍柴,几天下来,柴火堆积成山。</p><p class="ql-block"> 之后,还有砖瓦场背砖,机分厂学徒。最难忘的是下井高产,站在黑压压的煤山旁,一锹一锹地往镏子上装煤,很多时候,刚掏出个煤窝,就撤退了。穿上那双水靴,靴腰直接快到大腿根了。每次下井高产后,每人还给发5毛钱。</p><p class="ql-block"> 最长的一次劳动是修路,从家里扛着行礼,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拉着,到养泉沟,吃住半个月。那是在河床打上坝堰,从山上取土,用小平车推土,把坝堰垫起。每天每人也是5毛钱。最后,以一个女生掉下坝堰失去生命,结束了这项劳动。从此,除了砍柴再没参加过类似活动。</p><p class="ql-block"> 想想自己这点经历,真是差着太远。和小赵书记比,阅历不行,和王福祥比,学问不行。性格就更有差距了,机灵,霸气都不存在。柱子发现尽管同一时代,同一片蓝天,同年上下,人和人是没法比的。自己太嫩了,太弱了。</p><p class="ql-block"> 桥上人流渐渐多起来,五点多了,是那些昨天还和自己一个校园的中学生放学了。有认识人看着柱子发愣,喊了一声,柱子点头。</p><p class="ql-block"> 桥头处,柱子拣起块石头,用力朝河水里扔去,溅起几朵水花。从胸腔涌出一句:“我操你妈的。”一股怨气顺了出来。第一次骂脏话,原来这么解气。</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