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姓是东河望族,历代名人辈出,其中于清道光年间出了一位名士夏映均(1808-1889),因创办天福泰戏班而名留青史。 吾最早于二十多年前从同事兼文友处得知盐田河有一个民间戏班名天福泰,很是了得。但戏班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直到2010年10月间,吾友夏知秋自西藏单骑返回后,隐居老家肖家山经营养猪场,邀我等考察,才得知名噪一时的天福泰戏班原址竟然就在肖家山,老屋离老夏家不过数十米,隔路相望。其时老屋还有数重,老人、老匾、老床俱在,尤其是装服装道具的旧木箱还有数口。此后每隔一阵,都要去探访,然则一年不如一年,迄今房倒、人去,几成废墟。呜呼!不过数年间,曾经名冠鄂豫皖三省的民间戏班,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殆尽。幸有照片若干,可作追忆,麻城县志及盐田河文人故老口口相传,庶几发掘戏班盛况之一二。 关于夏映均其人,86版《麻城县志》人物表有载:<br> “夏映均(1808-1889),字国光,盐田河区肖家山人,花银两万创建‘天福泰’大戏班,该班演出近百年,誉满鄂东、皖南十余县”(见第584页)。虽不过寥寥数十字,也属不易。<br> 关于戏班的详情,则载于前书《文化艺术》篇目“文艺表演团体”之“民间戏班剧团”之首:<br> (天福泰戏班)“1837年(清道光17年),盐田河肖家山夏映均所组建。据传为此投资白银上万两。从大冶请来昆剧名老艺师黄善富,从广济、蕲春请来乐师,组织演员80人。雇请20名绣工常年刺绣服装。戏班流行鄂东、豫南、皖西20余县,以及江南少数地方。1938年,日寇侵犯中原,闭箱停演,历时101年。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省戏工室派员往肖家山走访调查,将天福泰后期演员夏久亭、雷金魁、胡继高请去,挖掘整理剧目。《湖北日报》刊登过他们上演《赵五娘描容》的剧照”。<br> 历史是鲜活的,能够记入地方史志,固属幸运,但囿于体裁、体例、篇幅,鲜活的史事难免被过滤掉许多细节与血肉,仅剩干巴巴的数据。对于规模庞大、存世百年、纵横千里的民间戏班,那些鲜活的人和事,必然植根于耆宿族老的记忆当中,不曾远去。更加幸运的是,东河至今文风鼎盛,文人辈出,他们中不乏有心人,不遗余力地挖掘深藏于民间的故事和传说,记录下来传之后世。恰好我结识这样一位东河文人,他恰好写了一篇文章《盐田河旧事六记》,打首的就是《夏映均与天福泰高腔大戏班》,刊登在麻城市文联主办的《杜鹃》杂志2017年第二期(总第43期)上,恰好我有这一本杂志,省去了我采访挖掘之劳(还不一定访挖的到)。这位作者就是缪益鹏先生,本市乃至本省著名作家,系麻城市文化馆文学创作干部,退而不休,仍担任《大别山文学》执行主编。缪老师拥有高级职称,是省作协会员,黄冈市民协副主席,出版发表过小说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被翻译为英文选本,短篇小说《六月六》荣获世界华人、华文第二届冰心文学奖,2012年被湖北省文化厅授予群文专家特殊贡献奖。 关于夏映均创办戏班的“初心”,以前只听说缘于他在罗田看戏时因待遇问题引发纠纷,一气之下愤而自办戏班,而且发愿要办就办最好的。经缪老师考证,始知其详。夏映均是夏家山夏家十九代世祖,生于1789年(此处与县志记载不一致),在父亲手上有些田地,只是小财主。到夏映均手上,除种田、收租以外,还利用巴水、举水的便利交通,做起了丝绸、药材、木料、山货生意,生意做到武汉、杭州、京城、南京等地,很快发家致富。道光15年,46岁的夏映均将生意交给族人打理,回到肖家山建起庄园,以便颐养天年。1840年的春天,夏映均到巴河看望朋友,路过罗田项家河的时候,正遇上项家河唱大戏,项老爷当即挽留夏映均看戏,并给予“跳加官”的待遇。肖家山与项家河只有一山一河之隔,两边来往密切,夏映均爽快答应了。鄂东唱戏有个习俗,唱戏之前,要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下帖请来,这些头面人物一般坐前台包席,有茶果和专人伺候,相当于VIP贵宾。所谓“跳加官”,是给予客人一种很高的礼节,唱到关键处要停下来,结果引起当地头面人物的不满,后面看客也跟着起哄。夏映均当即表态,这场戏他买单,叫随从付清了银子。结果主人不好意思,索性挽留夏映均住下来,盛情款待。这回轮到夏不好意思,就豪爽地出钱为当地修建一座戏台,号称万年台,免得乡亲们看戏临时搭台,拆各家各户的门板。次年万年台拔地而起,一直到民国二十年才被国民党拆了修碉堡。却说夏老爷大笔一挥,为罗田那边修建万年台,老家这边却没有戏看,大家很不服气,说老夏只有搭台的能耐,话传到夏老爷的耳朵里,原本他就喜欢看戏,过去偶尔也冒出组建戏班的念头,现在告老还乡,索性一了此愿。于是他邀请本地有点名气的艺人,成立了二十多人的小戏班,起名“天福泰”。不料有一次到夫子河唱戏,当地人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天福泰班底小,服装道具简陋,名号倒挺大,豪绅便唆使一帮混混砸了天福泰的牌子,撵走了戏班。 夏老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决心要做出样子。于是亲自出马,出巨资延揽名角名武师名琴师,在肖家山封闭训练三年,另花费银子数千两,到各大城市购买服装道具,招揽几十名绣娘制作上千件戏服,这些戏服装在36口铜皮包角、牛皮包身的檀木箱子里,外出时用36头骡子驮着,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天福泰高腔大戏班唱的是以川剧为原型,又结合当地的花鼓戏、弹腔、采船调的一种经过革新的剧种,亦叫高腔,又称迓戏,一人唱,众人和,既唱折子戏,也能唱行当齐全的大戏。据说当时有大戏八十二,折子三百六,演出实力的确惊人。其中《目莲传》有武戏,从磨子河请来天五爪和地五爪两兄弟武功高强,使得演出质量很高,走红那是必然的。当年天福泰唱红了鄂豫皖三省72县。 夏映均痴迷戏班,亲近艺人,苦心经营,花费白银六万余两,为此卖掉良田三百余石。大戏班前后演唱近百年,可谓长盛不衰。 1952年,天福泰的剧目经抢救挖掘,保留在省文化厅,周总理视察湖北,老艺人夏久亭、雷金魁、胡继高以精湛的技艺表演《赵五娘描容》,受到周总理的亲切接见,剧照登载于《湖北日报》,这算是天福泰戏班最后的绝响。 值得庆幸的是,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麻城,虽然天福泰大戏班已经远去,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麻城市东路花鼓戏剧院却异军突起,他们编排的大型剧目《麻城凤儿》《西风秋月》《麻乡约》,还有移植剧目《六尺巷》,演遍大江南北,还应邀进京在长安大戏院演出,并送戏川渝。在一个传奇落幕之后,再续传奇。 2010年国庆节,我们来到肖家山,只见一片古宅大部完好,这就是天福泰的故址,里面有人居住。只因年久失修,部分房子坍塌后,改建楼房。其时好像正在搞建设。 2018年所拍,此处应该是正门,老门另一边至少是对称的房屋,当时已经倒塌,一栋钢筋水泥楼房赫然矗立。 大门上面有精雕细刻的木质门罩,下面四个户对(本地俗称恒持),上面分别刻着“簪缨泽长”四个篆字,暗示夏家为官宦之家。的确如此。家谱记载,道光二十六年,天福泰戏班到达今安徽淮滨,连唱三十天,天天爆满,导致商人不开铺,农民不种田,万人空巷为看戏。俗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福泰的演出,征服了观众,却得罪了当地十几个戏班子,在唱对台戏大败之后,便使阴招,雇人在天福泰戏班行头渡过淮河时掀翻船只,致使天福泰戏班蒙受了重大损失。夏映均赶到淮滨时,县老爷与当地戏班班主勾结,结果可想而知,不了了之。夏映均有位伯爷在京城为官,便通过伯爷花重金捐了一个县令,并专程到淮滨审理此梨园案,才算讨还公道。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夏映均经商赚钱,是离不开官场背景的,此即过去的“簪缨之家”。说来惭愧,因为年代久远,最后一个恒持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怎么也不认识,找了好几位文友,最终市书协副主席兼秘书长蔡慧泉老师识读为“长”字,“簪缨泽长”,善哉善哉!门罩和恒持拍于2018年,现在应该还在。 影友夏之秋多次讲,小时候肖家山老屋成片,相互连通,进去后如入迷宫,下雨也脚不湿鞋。如今只在木子店牌楼的张家山塆,可以看见成片的连体老屋。 老屋外边是一条河,河水流入罗田境内,最终汇入巴河。老式石板梁桥保存完好。 传说中的三十六口木箱之一。主人特意让我们拍照,看起来十分结实耐用。 老白瓷刻花茶壶,略有残破。 公平升斗,过去称量粮食的量器,斗出斗进之间,讲究一个公平。 当年没有长焦镜头,牌匾的上款看不清,下款为“阖族同赠”,应该是庄园落成之时,族人送的贺匾。两个篆章也看不清。此匾现在在不在,要打个问号。 坐在老床上的老人名叫夏复辉,应是晚夏映均四五代的后辈裔孙。这是2010年所拍。2018年再去,老人已经离世。那时我还没有超广镜头,这是兰大师所拍。 2018年,我在漆黑的后屋里面捡到这个物件,手掌长短,应是家具上的部件。打磨一番,做了书案砚台的底座,也算为天福泰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 缪作家当年的原文,立此存照,谨致谢忱! 东路花鼓戏《麻乡约》剧照。麻邑戏剧舞台的“后浪”,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目的加持,似可超越夏映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