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群山的年轻人

黄利斌

　　没口峪，是晋冀豫三省交界处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但却是国务院命名的第四批“中国传统古村落”，古村保存完好，风貌如初，媒体多有贊誉。冬至时分，虽然风已有些寒冽，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在这个既将进入深冬且又是阳气初生的日子，我们驱车踏上了向往已久的行程。

　　东太行的余脉在冀南大地上逶迤延展，勾勒出连绵不断的山峦和盘桓曲折的河流，没口峪就处于这样的崇山峻岭中。车子在狭窄的川道里行驶，两边是形态各异的山峰，秋风收起了它们绚丽多彩的外衣，显得空旷而高远，偶有挂满果实的柿子树从眼前一闪而过，像冬雪里的一剪窗花，让人心头一亮。

　　经崔炉、过没梁殿，车子在一块儿平坦的河道里停了下来。村支书杜四妮早已热情地等候在这里。这是个五十多岁壮实的汉子，身着军式旧棉袄，中等个头，红红的脸膛，握手时明显地感到他手上坚硬的老茧。他快人快语地向我们讲述了没囗峪建村的历史和村名的来历。元朝末年，由于天灾和连年的战乱，使得河北、山东、河南一带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明初朱元璋颁发从山西移民的旨令，杜姓始祖杜金会在明洪武年间迁入此地，由于山谷群峰叠嶂、树木蔽日，很难找到村庄的入口处，故起名“没口峪”，一直延续至今。

　　站在并不宽阔河道里，看到两岸的村庄遥相对应，但风格迥异，一边是古朴的建筑，另一边是白墙红顶的新民居。支书介绍说，两边都是没口峪，为了保护古村落，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就制定了村规民约，旧村的房子只允许修缮，不能翻建，若建新房必须到河对岸，这样才让古村得以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啊！想不到一个深山小村的村干部们竟有如此的远见。抬眼向前望去，发现过村路段的整个河道都被水泥硬化了，我有些不解，这个村为什么要花钱硬化整个河道呢？我们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可都是窄窄的一条水泥路呀！四妮解释说：“为了防止洪水下淘危害护村坝，我们几年前就做了这些事情，2016年7.19特大水灾时，其它村都房倒屋塌损失惨重，只有我们村子由于保住了护村坝，没受到任何损失”。虽然尚未踏进古村，但这两件事儿让我对杜四妮这个农村支部书记的敬佩感油然而生，一个有思想、有作为、有远见，扎实工作、一心为民的形象深深植入脑海中。

　　没口峪古村落建在背阳的一面山坡上，进村仅有一条路，入口处是一座城门一样古老的阁楼，人从下面的门洞中穿过，楼上供奉着神灵。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泛着幽暗的青光，展现着岁月的沧桑。主街道随地势蜿蜒地向上伸展着，并不时地派生出一条条小街道，小街道又伸出仅能容人的小道，通往一家一户的门口。从高处鸟瞰，没口峪像一棵繁华落尽的大树，条理清晰、支干分明。

　　村里林木茂盛，三步一小树，五步一大树。听他们介绍，在这里，夏季绿树成荫、遮天蔽日，是天然的避暑胜地，最热的时候要比对面的新村低上五至六度。我们看到一颗最大的槐树，可三人环抱，历经几百年，仍然根深叶茂，生机盎然。

　　街道两侧大多是青灰色的山石砌成的房子，脊形的屋顶上覆盖着旧式的砖瓦，整个村庄的建筑干净整洁，没有残墙断壁，没有破屋陋院，偶有几座青砖灰瓦的深宅大院引入眼帘，更加增添了古村的厚重。没口峪曾有过辉煌的历史，杜氏第四代杜永明幼时放牛习武，后高中武状元，朝廷颁旨在其祖坟树起碗口粗的旗杆以示表彰，虽然历尽沧桑，但旗杆石尚在。清康熙年间，该村是有名的养蜂专业村，在广阔的山场上，春夏时节百花齐放，这些取之不尽的蜜源，给村民带来了丰厚的财富。临街一户高大的砖墙上，布满了射击孔一样的小洞，村干部介绍说，这些孔洞是为蜜蜂出入而留的，这是当时最大的养蜂户，曾经一度引起过朝廷的关注和支持。

　　沿街一路前行，石屋古朴厚重，砖墙青雅气派，大门上、影壁上、门垛上布满了各种雕刻，图文并茂，寓意深远，内容丰富。新修的上下水道、刚安装的仿古路灯和寒风中依旧盛开的各色菊花让我们感觉到古村新的变化。在几座古朴的院子里，我们看到了在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和太行专区领导同志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当时留下的背包、文件、税票、选举证书、记工存单等都保存完好。当时，没口峪属武南县，是八路军四区区干队所在地，他们白天和群众一起劳动，晚上到敌占区开展工作，惩汉奸、炸炮楼、筹粮款，没口峪人民勇跃参军，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谈到古村的开发，随行的乡包村干部、马庄乡特大洪灾纪实《洪史钟声》一书的主编宋庆阳说：“不断有开发商过来商谈，但和我们的思路不一样，我们不想像其他古村一样搞商业性太浓的开发，不想让现代化的声光电色改变古村的本色，不愿让游客如云来打破古村的宁静，我们想的是复原“结庐在人景，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那种古朴的生活方式，让古村风貌完整地保存下来，让现代人到此能穿越时空、享受到宁静的田园生活”。我为他们的想法拍案叫绝！默默地祝福他们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也坚信他们完全可以做到。

　　村子的北面有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峰，名叫遇虎岭。岭上有青石板铺设的小道和一座古庙。传说光武帝刘秀被王莽军追杀，在棘刺遍野、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地奔跑着，接近山顶时，忽见一只猛虎卧于小道之上，刘秀回头观望，追兵已到眼前，惊恐之下一时昏了过去。当醒来时，已被猛虎叼到山岭的另一面儿藏了起来，追兵眼看着刘秀被老虎吃掉，欢天喜地的回去报功了。刘秀登基后，为感谢救命的老虎，下旨用青石板铺设了这一段路面，兴建了庙宇，并立碑传记。现在，碑记和石板路仍在向人们讲述着这段动人的故事。我想，事实也好，传说也好，说明了光武帝刘秀在人们心中的美好形象。在历史上，刘秀是少有的好皇帝。他善待下属，体恤民情，深得人民的爱戴。残破的石碑不停地提醒着后人，谁心里有人民，人民就永远不会忘记他。

　　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在此指导防火和植树造林工作的乡党委书记郝永军，他身穿的迷彩服上挂满了草屑，鞋子上是厚厚的尘土。他曾在我们家乡的乡政府工作近二十年，虽然交往不多，但从乡亲们的口中知道他是一位谦和、扎实、肯干的好干部。虽然调整到马庄乡还不到一年，但说起乡里的工作是那样的熟悉，他指着周围的一座座大山说：“今年秋冬，我们在这些山上载下了近两万亩的连翘和元宝枫，马上过冬了，我不放心，挨个山头再看一看水浇透了没有、土压实了没有”。他介绍说，今年的药材种植项目，采取农户集体加公司的模式，农户以土地入股，共涉及l2个村8600口人，已栽植连翘22万棵，元宝枫25万株，项目建成后，农民人均可增收2000余元，每个村集体收入可增加20多万元。我曾在县里的经济综合部门工作十多年，后又负责过全市的扶贫工作，对这样的增收速度在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我有了挨个村庄和山头看一看的想法。

　　在永军书记的安排下，我们乘上了乡党委副书记霍鹏宇驾驶的破旧的小型面包车，车内还堆放着铁掀和各种灭火工具，鹏宇说这些放在车上可以随时处置火情。从马家庄村后最高的山峰开始，踏上了他们为种植药材而新开的仅能容车的山石小路，车子上下猛烈地颠簸着，在阳光里留下一路扬尘，车内的我们尽管紧紧地抓着把手，头还是不时地碰的车顶嘭嘭作响。陡峭的山坡、急速地转弯，把我们吓得一惊一乍，而鹏宇却一脸的镇定，他说，这路一天不知走多少回，早已轻车熟路了。

　　鹏宇是分工负责全乡12个村药材种植整体工作的。他说自从施工开始，书记带领同事们每天天不亮就要随着施工队来到现场，沟通情况，协调占地，解决施工中存在的问题，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而作为牵头这项工作的他更是这样，几个月来整天钉在工地上，在各个村庄、各个山头来回地奔波，不仅要协调各方面的工作，更要把好质量关，确保把树栽好栽活。他介绍说，连翘的树坑儿是30*30，元宝枫的树坑是40*40，近五十万个坑，他要带领村干部逐个验收。他说，在山上栽树，坑小了土就少，肯定难以成活，就是暂时成活了，生长状况也不会很好的，所以必须保证坑的标准。在苗木方面，他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蹲下身子，折断了一根儿连翘枝，对我说：“你看，连翘分两种，药用连翘的茎是中空的，而观赏连翘的茎有絮状物，它们的药用价值有很大差别，如果不细心，很容易被供货商蒙混过关”。元宝枫也是这样，他要求根必须要大，要有须状毛根，树干的口径不能低于标准。关于浇水，他说：“我们手拿一根小木棍在树坑里插一下，就知道浇透了没有”。我说这些工作应该由市里的监理人负责，不应该你们管。他笑着说道，按理说是这样的，但市里花这么多的钱给山区植树，想让群众走向富裕，活是给我们做的，只有一环扣一环地把好关，才能做到心里有数，才有底气向群众交代，不然我们自己心里不安啊！

　　忽然，在昏黄色的扬尘中，一辆摩托车从后面追了过来，在我们的面前戛然而止。车停下后，鹏宇对我们说，这是韩马村的支部书记孟玉伟。只见那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和着泥土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霍书记，快去吧，我们村的村民因坟地和施工队儿争执起来了，眼看着要打架”，鹏宇略加思索，平静地说：“别慌，先让施工队停下来，一会儿我过去解决”。这个支书刚走，路庄村支书路卫国又打来了电话，说施工队想用村里的池水浇树，每方水给两块钱，有些群众嫌少不愿意。鹏宇当即回答道：“给施工队说一下，不能低于每方六块钱，树要浇，村里和群众的利益也不能受损”。放下电话后，鹏宇对我说，之前他已做过调查，如果到川外的井上买水，拉到地头一方最少八块，乡里要全力支持施工，但又要保证群众的利益。

　　站在一个又一个山岗上，俯瞰脚下的山川和田野，一座座大山像一条条巨大的鲤鱼横卧在辽阔的原野上，远远望去满眼的树坑就像鱼身上的一片片磷甲，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把它们叫做鱼鳞坑了。满山遍野的连翘，在冬日的阳光里奋力地伸展着枝条，一望无际的元宝枫已全部涂白抹红，一排排、一行行，像整装待发的士兵，威武壮观，令人震撼。我想象着来年的春天，当大多数花草还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这里的连翘花已是铺天盖地的金黄，那是一种怎样的壮观啊！那是马庄人民的金色梦想，那是为幸福而铺就的金光大道，鹏宇他们在做着多少代人梦寐以求的事业啊！

　　一路上，鹏宇不停地给我算着经济帐，一亩地能产多少连翘花、多少元宝枫，当前市场收购价是多少，每亩管护成本有多少，项目建成后收益有多大，群众能得到多少。他还谈到了如何进行林木管护，确保种植效益的最大化。他的核算和我所看到的情景，使我对永军书记的话深信不疑。看着鹏宇削瘦的面容、满身的尘土和明亮而坚定的眼神，我忽然感悟到马庄人民真正的财富不是眼前的药材树，而是永军书记带出来的像鹏宇这样眼里有群众，心中有使命，脚下走得实，经风历雨和群众心连心的一大批乡村干部啊！

　　返程时已是满天霞光，望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村庄和田野，四妮粗壮有力的大手、永军落满尘土的鞋子、寒风中奔走的鹏宇交替着在脑海里浮现。我想到了马庄乡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个祖祖辈辈贫困了几百年的地方，在他们手中正在风凰涅盘般的崛起。总书记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他们正以自己的勤劳和努力、忠诚和胆识，带领全乡人民艰难地走向未来、走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