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春雨送母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忆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林日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题记:总有一些时光过去后,才发现它已深深镌刻在记忆中。母爱如水,如娟娟细流,滋物细无声。唯有善良,方承母爱。谨此怀念我平凡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农历正月十六,沾衣欲湿春雨轻轻地送走了九十二岁的老母亲,随后的五六天,春雨柔和,茂密缠绵,伴着阵阵的春寒,赶也赶不走。幸好在母亲出葬的那一会,春雨竟然歇了,下葬后不久,春雨又漫天飘扬。“轻风细雨红砖楼,不见母归见燕归”。此时的春雨恰似生前的母亲,一生顺乖,从不添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饱受苦难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谢芳荣,1931年农历八月廿五出生在徐闻县南边临海的小渔村——南山镇三塘村,与海口市隔海相望。母亲自小命苦,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地寄养在同样贫困潦倒的叔父家,叔父一家常常食不果腹,命都顾不上。此时的母亲好像是个多余的人儿,无人理睬,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多灾多难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逃过日本飞机的轰炸、逃过日本鬼子入村的追杀、逃过虎口、逃过疾病、逃过饥饿——。用她老人家的话来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奇怪的是,自小多灾多难的母亲,直到八十七岁那年中风第一次住院吃药之外,之前从不患病,那怕是小小的感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六岁那年,在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下,母亲懵懵懂懂地嫁给了比她大一岁的父亲。两个都是十多岁年轻幼稚从不相知的少年突然一起生活,嗑嗑碰碰,在所难免。父亲性子比较急躁,两口子拌嘴时,父亲抡起拳头是常有的事,年少无依的母亲只好三十六计,“跑”为上计,让父亲气消之后,再悄悄地溜回来。母亲就是在如此“受气”的环境中逐渐成长,养成了逆来顺受、寡言包容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文化大革命动乱的十年(1966—1976年),父亲蒙冤为“四类分子”,三天两头被批挨打,肋骨打断了四条,饱受折磨,若不是乡亲们的暗中保护,父亲或许逃不过十年动乱之劫。母亲受连累,饱尽苦难与委屈,在父亲基本不能劳作的情况下,个子矮小的母亲用她柔弱身腰、一声不吭地承担起家里所有农活与家务,扛起养育六个孩子的重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母亲说,我出生时的两个月,几乎天天下雨,粮食颗粒无收。坐月子的母亲拖着肿如牛腿双脚,天天冒雨带着哥哥、姐姐在村前屋后摘野菜,在水田里“踩”蕃薯,靠野菜与蕃薯这两样“土产”及父亲在四塘村一些朋友的暗中施舍,救活全家。因为天天吃野菜和蕃薯,缺油欠肉,童年的我因此患上肚肿病,肚大如鼓,晶莹透明,内脏清晣可见。我现今身材苗条,肚扁肠瘦,与小时浑圆大肚“形象”不符,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即使如此,母亲从不怨天尤人,不主动跟我们提起那段苦难的历史,从不在子女的面前埋怨过父亲半句。记得有一次,我好奇地拐弯转角向母亲求证她年轻时被父亲“欺负”一事,母亲笑而不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乡邻们对父亲暗中保护与及对我家的施舍,恰似冬天的缓阳,让我们度过了最寒冷的时光,可敬可爱的乡亲们,你们的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谢谢你们!</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无为而治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的印记中,母亲的话特别少,从不骂人,更没惹事,也没有对我们“苦口婆心”,“对错”由你,一切都显得平淡无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过,我幼时被母亲“打”过一次,却是终生难忘。那时大概是五、六岁吧,尚未上学。有一天中午,我与几个小玩伴拾起大队干部们会后丢弃的烟头(那时的烟头没有过滤嘴),用海麻树叶包着烟丝,躺在树下,学着大人模样悠哉游哉地点着吸烟。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母亲轻轻地绕到我的背后,狠狠地“掐”住我大腿内侧,吓得我抱头鼠窜。或许是母亲狠狠的一“掐”,我一生从此离“烟”,绝不再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6年底,在我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儿子出生。由于缺少人手,只好请母亲到我家帮忙看孩子。虽然我们兄弟姐姝六口由母亲一手带大,但母亲对我儿子的照料是“粗养”的,显得“经验不足”。只要我夫妻一人在家,孩子怎么哭,怎么闹,我母亲一概不理,好像事不关已。我与爱人当时对此也很不理解,感觉这个当奶奶的“心肝”大,总不管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常言道,年轻夫妻常拌嘴,我与夫人也不例外。当我俩偶尔吵架的时,母亲既不劝架,也不插嘴,总是一个人关着门躲在房间或者抱着孙子溜出门外。有一次,我忍不住地对母亲讲:“当我与冰花(我夫人的名字)吵嘴的时候,您不妨帮帮冰花啊”。母亲回应道:“侬(儿子)啊,如果你是对的,我骂你就委屈了你;如果帮冰花不中听, 就遭人讨厌”。瞬间我泪流满脸,秒懂母亲:其实母亲什么都懂,只是她大智若愚,孩子永远是母亲的心头肉,藏在心里不讲而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年长,我才逐渐明白了母亲这种无为而治的处事方式是正确的,需要一定的道行才能磨练出来的境界。母亲走后不久,我与夫人谈起母亲的一些事情时,夫人突然感慨道:“妈妈当家婆的处事之道,我是一辈子学不了的”。是的,在兄弟婆媳之间,母亲从不搬弄是非,从不人前夸那个孩子长,人后道那个媳妇短。母亲用自己言行“优秀影响优秀,生命滋润生命”传承家风,让我们全家二十六口人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后来有些邻居或亲戚向她请教“治家”之道时,母亲总是笑而不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从不添堵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是幼失双亲,寄人篱下的缘故,母亲从小就养成了独立自主,勤劳俭朴,从不添堵的习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文化大革命动乱的十年期间,由于父亲受到限制,我们兄弟姐妹常常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母亲勤俭聪明,常常用别人丢弃的旧衣布自己裁裁补补,基本上让我们穿有所衣。一条海南亲戚送的旧黒棉祅,经母亲反复“艺术加工”,我四兄弟前后穿了近十二年。此事成了我们四兄弟“忆苦思甜”常态话题,也成为家庭“革命传统”教育的家本教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8年11月,我儿了刚满两岁,六十七的母亲就“赶”着要回农村的老家住,不管我们怎么劝,母亲就是不为所动,用她的话来讲:住惯了农村。此后的二十年,母亲生活一切自理,悠然自乐,从不让我们费心。经二哥提议,周未是我们兄弟统一“铁定”的返乡日,这一天母亲也显得格外开心。母亲记忆力超强,经历过的人与事记得一清二楚,不糊涂,返城时我们偶尔遗丢东西,她总是及时提醒。出门时,母亲一定站在家院子门口逐个微笑挥手送别,直至我们消失在她的眼中。这成为我家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它深深地镌刻在我家所有人的心坎上,它便是梅溪实验小学部“摆手礼”的“源头”。母亲转身之后的孤独背影,常令我们无奈与伤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7年6月,八十七岁的母亲因中风第一次住院,2019年6月因摔断臗骨第二次住院,2022年2月因呼吸困难第三次住院,也是她最后一次住院。住院期间,母亲强忍痛苦,从不吭声,当我们或医生问她痛不痛时,她总是摇头微笑。至于生活,她能够自理的,就绝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就是老母亲的个性:绝不添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在中风出院后,为了便于照顾与康复,她才不得不住在我家近三个月。这段时间是我陪伴母亲最多的时候,康复前期,母亲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但大小便及冲凉坚持独自完成,尽量不让我与夫人帮忙。假牙每餐必洗,这是母亲的卫生习惯,她只让我帮忙三天之后就自己动手了。我第一次帮母亲洗假牙时,她局促不安,蛮不好意思,好像欠我一辈子的人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次出院后,由于行走不便,母亲从此与村中的牌友(纸牌玩伴)疏远,玩纸牌可是母亲一生至爱,加上耳背,母亲愈发沉默寡言。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四兄弟商量后,决定给母亲请个保姆。开始的时候,母亲不同意,认为自己还能照顾自己,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后经二哥耐心劝导,母亲基本同意。保姆莲姐对我母亲很细心,照顾得很到位。她也常跟我们讲,你们母亲心地善良,乖巧温顺,从不挑剔。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母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说过保姆半句长短,今年春节住院期间,母亲还偶尔念唠着保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的一生,悄悄而来,安祥而逝,从不添堵。愿天堂里的母亲健康长寿、平安快乐!来生,我依然还是您的儿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母亲身后事的思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传统文化的影响,我们中国人对自己的身后事一直讳莫如深,“死”都不讲。殡葬礼仪和习俗更是往往令人心力交瘁。构建新的殡葬文化,让殡葬礼仪和习俗随着社会经济、文明程度的提高而与时俱进,这点是不容回避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目前的殡仪场所只限于火葬场附属的小部分空间,守灵千年的中国人缺少守灵的地方,即使预约了告别厅,往往只有短暂的二十来分钟,对“殡”的需求明显不足。死亡是生命的最后阶段,寄托着太多情感。安葬和纪念亲人,是人们精神生活的需要,也是社会的进步和发展的需要。殡葬服务中需要人文的关怀,保留传统殡葬习俗中那些充满亲情和人性的内容,增加逝者亲属悼念的场地设施,允许民间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满足尊崇历史、缅怀先人、慎终追远的愿望和需求,形成与现代环保理念、土地资源充分利用等社会需求相结合的既尊重传统又符合新时代的殡葬文化是很有必要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温暖的社会,人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应拥有质量和尊严,愿每个生命都能“生如夏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林日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2022年3月7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