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品川猴的告白》

刘建孙(刘忞)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段读书笔记——节选日本作家春上春树《第一个人称单数》中的《品川猴的告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管怎么说,最难受的还是无法和任何人交流。没有机会和猴子讲话,也没有机会和人讲话。孤独是非常难熬的。高崎山上当然也能见到许多人,但不能因此就不管不顾地和那些人搭话。那样做,肯定会惹出很严重的乱子。就这样,我成了一只孤独的猴,既不属于猴子社会,也不属于人类社会,两边都没着落,不上也不下。那种痛苦真是度日如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听不了布鲁克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对,那个世界和这些东西无缘。”品川猴说完,又喝了一口啤酒。我留心观察着它的脸,原本就红彤彤的面色没有变得更红。这大概是一只酒量不错的猴子,也可能猴子的醉意不表现在脸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有一件最折磨我的事,那就是异性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嚯,”我说,“异性关系是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简单地说,就是我对母猴没有一丝性欲。以前也有过几次合适的时机,但老实说,我无论如何也没有那种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明明是只猴子,母猴却勾不起你的性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错,正是如此。尽管难以启齿,还请容我直言不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变得只能爱上女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不动声色地喝干自己杯中的啤酒,然后打开一袋柿种,捏了一撮在手心里:“这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会有点儿麻烦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的,实际上这非常麻烦。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样的猴子之身,期待女人主动回应我的欲望,无疑是不可能的。在遗传学上恐怕也有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默默等它继续说下去。猴子挠了耳后良久,总算再次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此,为了消解这无法得到满足的爱意,我不得不采用自己独创的其他方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他方法?比如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猴子眉头的皱纹顿时深深地一搅,红彤彤的面色仿佛有些发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说来您也许不信,”猴子说,“或者说,我觉得您是不会信的——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偷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偷人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天生就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只要我愿意,可以把一个人的名字偷来,据为己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大脑又开始混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不是很明白,”我说,“你偷走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那个人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名字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会,那个人并不会失去名字。我偷走的是她名字的一部分,只是其中的一块小碎片。不过我拿走的越多,名字就会变得越薄、越轻,就好像太阳被云遮住得越多,投在地上的影子就会越淡一样。有时候即使发生了这种缺失,失主本人可能也不会明确地察觉,顶多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其中也有人明确意识到出了问题,对吧?意识到自己名字的一部分被偷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的。当然也有这样的人,有时会发生想不起自己名字之类的事。不用说,这自然是件麻烦事,很不像话。这个人接下来可能还会觉得自己的名字不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最后,失主甚至可能陷入自我认同的危机。这些完完全全都是我的责任,都是因为我偷走了她的名字。这让我非常过意不去,良心的谴责一次又一次沉重地压在我身上。可我明知不该如此,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找借口,但这是多巴胺命令我做的。它对我说:‘行了,就偷个名字,又不犯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抱起双臂,凝视了那只猴子一会儿。多巴胺?然后我终于开口:“你偷的仅限于你爱慕的,或者是对其有性欲的女人的名字,对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对,一点儿不错。随便是谁的名字都偷,这么胡作非为的事我是不会干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目前为止,你大概偷了几个人的名字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猴子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一面数,一面含糊地小声嘟囔着什么。一会儿,它抬起头:“一共七个。我偷了七个女人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个数字到底算多算少,我一时间也难以判断。我问猴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名字这东西要怎么偷呢?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偷名字的方法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个嘛,主要是用念力。也就是注意力,精神能量。但光是这些还不够,还需要记录着对方名字的实在的东西。身份证明是最理想的,譬如驾照、学生证、保险证、护照之类的。另外,像是姓名牌什么的也可以。反正必须拿到这种具象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用偷的。只能偷。好歹我也是猴子,趁对方不在家的时候潜入房间简直是小菜一碟。在屋里找一件写着对方名字的适当的东西,把它带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然后,你就用写着那个女人名字的东西和你的念力,偷走她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没错。我长时间盯着写在那里的名字,将意念集中于一点,把我思慕的人的名字完整地吸收到意识里。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也很消耗精神和身体的力量,不过只要心无旁骛,终归能成功。接下来,她的一部分就成了我的一部分。就这样,我无处安放的爱恋平安无事地得到了满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省略了肉体的行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猴子用力点头:“是的,我虽然是只猴子,但绝不做下三烂的事。将心爱的女人的名字据为己有——这就已经很足够了。这的确是性方面的恶事,但同时也是无限纯情的柏拉图式的行为。我只是独自恋着珍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字。我的爱无声无息,就像温柔的风,轻轻抚过草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