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学之路

依然9

我的读书生涯，短暂。1965年秋，我小学五年制毕业，进十中。1966年夏因文革全国停课。1968年我去管镇插队时我被“初中毕业。”我总共读了6年书，物理化学没学过，学了一年俄语。 1984年下半年，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开考一年后，我报名参加。当时我在南京的一家皮鞋厂当操作工。自学考试，无需推荐，无需批准，甚至无需单位证明。否则我没戏。 本着先易后难，首报中共党史和刑法学，两门均以较高分数通过。首战告捷，信心倍增！85年上半年，参报考民法学，民诉，刑诉，法学基础理论4门。半年参考4门，除去前次考过之后的报名等，每门课只有不足一个月的复习时间。还要在工作之余。 我的累计6年的学力，严重的先天不足，我只能笨鸟先飞。我停止了我最喜爱的围棋，停止了所有娱乐活动，断绝了与亲朋好友的一切往来。强制进入“紧急状态”！ 当时我家住在爸爸学校的一个楼梯肚，空间狭小，坐在床上不能直身。煤气灶就放在教学楼的走廊。我就在灶上放一块木板看书。当时建邺区周二休息，每周一的晚上，我必定是读个通宵。那几年，我吃了太多的方便面。 记得当时电视播放《血溅津门》，每晚走廊里传来枪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我用棉花塞住双耳。除去工作日，每日骑车上下班，必然是念念有词，不论上班还是做家务，甚至洗澡也不例外。真正做到了马上，枕上，厕上。我制作了大量的卡片，便于携带，便于随时对照。 尽管如此，一段时间后，自我测试，效果很不理想。如此传统的复习方法，完全不足以拿下4门。不采取断然措施，此战必败！1-我将4门课所有内容分解到每一天，最后留4天总复习。每天必须将内容吃深吃透，每天包干。从一开始就倒计时！2-每日看书到半夜，熄灯后在黑暗中回忆当天所有内容，所有的论述题，简答题，名词解释，案例分析，自问自答。凡有偏差，即开灯翻书，当场补正。已至一会熄灯念念有词，一会开灯看书，如此循环往复往往天亮醒来，灯，还亮着，书，还在手里。。。。。。 真个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种自虐式的强力推进，终于收到成效。上半年4门全部通过。记得当时考试时间是每场3小时，我每次不到一小时就全部答完。也有检查，其实有错也是查不出来的。所以，我几乎都是第一个交卷离场。 复习方法，还是要因人而异。适合我的，不一定也适合他人。 85年下半年我报考经济法学概论，宪法学，哲学，婚姻法，中国法制史5门。除去《中国法制史》57分外，其余4门全部通过。其中，当年哲学的及格率只有11%，而我通过。如此，1985年一年报考9门，通过8门。 我每次到青岛路省自考办领取单科结业证书，工作人员都惊诧。怎么考过这么多！ 1986年上半年，报考政治经济学，国际法，大学语文。其中，国际法我的基础最好，轻视了，55分没有通过。而大学语文，尤其是古汉语语法，是我的最弱项。至今我还能记得“左传”中“超乘者三百乘”，请解释两个“乘”的不同含义。还在我报名参加自学考试时，面对考试大纲，我就知道，如果我拿不到文凭，一定是因为大学语文。在我几十年中，文言文我一直就没接触过。其他所有的科目，我都自信满满！ 面对我的最短板，小心，耐心，细心加认真。我将前两次大学语文的试卷反复推敲，反复比较。我必须将考试大纲中背诵的十六篇古诗词全部背诵。如果考到，就拿5分。这5分，直接决定了我在及格线的上还是下！考试时我还将其全部翻译。为的是争取阅卷老师的印象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最担心的大学语文，66分，一次通过！ 至此，我的全部14门课都考了。12门一次通过，还有中国法制史和国际法将在后面的两个半年中补考。我之所以如此加速，想用两年的时间完成3年的课程。当时传言，首届自考毕业生国家将统一安排工作。身处逆境的我，宁可相信这美丽的谎言！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样如火如荼的年代，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已然成风。政府要求各单位为参加考试者提供各种便利，对于单科合格者颁发物质奖励。而我所在的城南的皮鞋厂，就像被封闭的堡垒。我就像中世纪宗教裁判所治下的贱民。每逢考试，我都是请事假，难得也混张病假条，以期少扣些工资。每日的产量质量指标压得我喘不过气。一切都与工资挂钩。那些年，我从未拿过年终奖。越是恶劣的环境，越是激发我的斗志！ 课程，在一门一门的通过；人，却终日里痴痴呆呆，目光发直，心无旁骛，口中念念有词，对身边事务视若不见。同事都说，杨，走火入魔了。到1987年上半年，我用3年时间通过自考法律专业全部课程。我的学历也从初中，成为大专 自考，终于结束了。虽然我的境况无任何改观，可我还是深深感受到:不考试的日子，真好！ 1988年，全国第二次律师资格考试，我手握法律大专文凭，具备报考资格。又是一番紧张备战，我以细微的分差落榜。 那时。我即便取得律师资格，也因为我的集体企业的工人编制，不能从事律师执业。1993年，国家律师制度重大改革:1-律师资格每年一考；2-凡通过律师资格考试者，不论出身成分。也不论何种编制，只要有律师事务所接收，即可律师从业。喜讯传来，无异于“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如沐春风！ 距1988年我第一次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的5年后，我抖擞精神，重新披挂上阵，拾起课本，重又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面对“中华第一考”，整个复习的过程，比当年自学考试更艰苦更投入。人身能有几回搏？！ 1993年，我以卷均差半分落第。此时的我，并不气馁，也不慌张。我以然成竹在胸！内心告诉我:彼岸，就在眼前！这是我能够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时刻！1994年继续。。。。。。 尽管我对胜利的到来早有预感。然，真正来到时我却手足无措。1995年3月，我拿到省司法厅的通知，赫然写道:杨季南，你参加1994年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各项成绩全部合格。恭喜你，依法取得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资格。 。。。。。当时，我心中一阵酸楚，甚哽咽。。。。。以致下面的文字我都没看。我努力平静下来。我手持通知书来到鼓楼区司法局的门外，一个人呆呆的伫立了许久。这小小的纸片，凝聚了我多少个不眠之夜，凝聚了我心底无数次的祈盼和呼唤。。。。。 当我手持国家司法部颁发的律师资格证书，我知道，坚冰，已经打破，新的人生之路，已然开启。同校学长王都先于我在事务所执业，我来到他所在的南京三维律师事务所，领取了律师执业证。 当我第一次身着律师袍来到刑事法庭的辩护人席位，看见我的当事人（被告人）身负戒具被押进法庭，我才真正相信:我的律师————梦圆！。。。。。 自1984年首次参加自学考试，到1995年取得律师资格，整整11年！从小皮匠到执业律师的历史性跨越，在我42岁时终于完成！它不仅仅来源于11年的苦读和煎熬，它是我几十年一直坚持积累，几十年一直坚持追求的最终回报！倘若，没有几十年习惯性的对知识的追求与积累，没有知识储备的广度和深度，要想取得骄人的成绩是不可能的 我不敢讲奋斗，我更不敢讲成功。但我可以自豪地说，有一份耕耘，必有一份收获！回想起我能拼下律师这个饭碗，实为我恶劣的生存环境使然！当年，我只要有稍微像样的工作，稍微像样的收入，中国，必定少了一个律师！ 我知道，工人绝不是我在这个社会应有的位置。要想证明自己，要想改变，要想得到社会的承认，奋斗，是唯一出路！记得在1984年底，玄武区公开招考街道司法助理，当时我仅仅考过两门课，我想去碰碰运气。结果，我连参加笔试的资格都没有。这也令我暗下决心。我的朋友说我有一项世界之最:你是这个世界上接受学校教育时间最短的执业律师。 回想起我15岁插队，20年的皮匠生涯，艰苦的自学，我一路走来，可谓步履维艰。却原来，当年的那一场文化大革命，就已经注定我的人生旅途必将历尽曲折与坎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委实是我辈必经之路！那不是我一人，是我们老三届整整一代人的共同命运！。。。。。。 当然，个人奋斗离不开合适的大环境。若无改革开放，若无对文革的否定，律师职业必将与我终生无缘。话又说回来，文革，不是人类发展的必然，全世界只有中国有文革。所以说，拨乱反正和其后的改革开放，不是创新，也绝非创造。只是将颠倒的历史再颠倒回来，是归还欠账。对我个人来说，是将本来就属于我的事业，经我的努力，又讨了回来。 20多年的律师从业经历，我虽没有办过啥啥振聋发聩的惊世大案，却也看到了太多的社会不公。在我经办的案件中，每每也有得意之作。 如今，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律师证年年注册，有合适的案子就办。挣得也是银子。余下就满世界骑骑车，旅旅游，球场打打球，KTV唱唱歌，茶馆掼蛋，下下围棋，加之几拨子朋友聚聚会，侃侃大山，喝喝小酒，来了灵感也写写文章。倒也是整日价忙忙碌碌几无闲暇。 回想起当年的自学考试和律考，虽已过去30多年了，我无怨无悔。人的一辈子，是要有点精神，需要时就要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气概！不能因循以往得过且过。不能认命！ 有一天，当我大限将至，行将就木之时，回想起我走过的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我努力过，我奋斗过，我将含笑而去！如果，当初我不去报考自学考试；如果，我取得文凭以后不再继续攻坚；如果，我对律师资格浅尝则止而不是始终如一的追求，也就不会有今天《我的自学之路》。 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奋斗当在年轻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