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的美篇

老姐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 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撰文:陈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临终前梦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血色黄昏,母亲躺在老人院里两眼发直盯着帐顶。护工说,她可能坚持不下去了。我痛苦之极,可又突发奇想,一个人临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问她:“你(想)セ图(什么)?”她说:“セ野都有(不)讼。”我说:“那你就睡罢。”她摇摇头:“睡有着,净是做梦。”“你梦见セ人?寿华?阿姐?”我说的是先走的寿哥和阿姐。她又摇摇头说:“旧时梦见过,个地(现在)有。”“咕你梦见セ人咧?”她的嘴角现出许久不见的微笑,眼睛还是一动不动,说:“梦见我老子……….”</p><p class="ql-block"> 本地话“老子”就是父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填房”(续娶)嫁给我“内伤骨”(痨病)父亲的。她生我那年三十六岁,第二年北流解放。父亲在我出生一百天后去世。我没见过外公,也许他去得比父亲还早;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只听母亲说过他专门给人割猪。天天都是起早摸黑,鸡啼二遍就起身,卖完猪肉才回家。卖得快太阳落山就可回来,卖得不好两头黑。我最记得母亲一提起外公,脸上就有光彩,嘴角就有笑容。外公常常带回一块猪红,煮好了加点葱花,一家人吃得饱饱的。她说,外公煮的猪红汤好吃极了。特别是困难时期她得了水肿病,就经常说起小时候吃过的猪红汤,说得我陪着她一齐流口水。</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自己临走时会否梦见母亲。小时候她给我留下的记忆可不是那么好。那时最怕她给我剃头。剃刀绝对是钝得可怕。每次我都是跑去木荒根收(藏),她总是拿了根小木棍满村子寻,最后我也总是成了她的俘虏。她将我押回家里,把我的头按到水盆里洗湿就剃。第一刀最痛,简直就像她父亲给死猪刨毛,等得她刮光了,头上已是血迹斑斑。接着,她又将我的头按在同一盆水里,那种感觉就像有许多蚂蚁在头上噬咬,直弄得我欲哭不能,她却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一边欣赏着她的作品,一边是又笑又骂。我还清楚地记得一生中给母亲打了两次。一次是我在门口田放牛,从我们家养的那头老水牛身上摔下来,导致左手关节脱臼。当时不敢哭,忍着痛钻到床上躲着。母亲收工回来看见我那副样子,不但没有任何的安抚,反倒是开口大骂说我害她,还说干脆让我废了,成个人像疯了似的窜出窜入,茫然不知所措。后来是寿华哥请来邻村的一个“喃鬼佬”给我上了草药,也没把骨头扳正,至今左手曲如牛轭。另一次是我跟人去偷生产队的荔枝子,那人在树上我在树下,他没拿稳摘果的竹杆倒插下来在我的头顶开了个天窗,血流满面。我回到家里坐在屋厅的门墩上直流眼泪。母亲赶回家里什么话也没说先是赏了两巴掌,然后从香炉钵取一撮香灰塞到伤口里,自己抹着眼泪到厨房熬粥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两件事一直让我记恨母亲很久。直到我上了初中,有一次回家攞米(那时学生的柴米都得自带),把米缸里的米都掏光了,出得门来见母亲孤伶伶一个人牵着那头老水牛在田埂上吃草,心中突然觉得十分内疚:她寡母一个养活我们兄弟四人、两个姐姐(其中一个早天),容易吗!想到母亲晚上还不知道从哪弄米下锅,心里觉得很难受。我知道,她是我最大的恩人。我刚出世时,父亲病重,仙姑说我命大克父,给人家抱养才能救父一命。事情都说好了,最后还是母亲舍不得抱了回来。我七岁读小学二年级,学校搞勤工俭学,老师带我们入深山打柴。许多女同学行到半路就哭了。我是少先队大队长当然不能哭。那天很晚才从山里出来,我打了十斤半柴。事后听说母亲一直企在村边等我。五八年修佛子湾水库母亲做民工得了水肿。一天晚上一点多钟,母亲把我叫醒,让我代替她去工地。我知道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为了拿到工地的饭盅(份饭),我必须去。两点多钟我来到工地,刚好碰上施工“放卫星”,饭任吃。我填饱了肚子在一辆木轮车上睡着了。天亮跟着大人推了一车坭去填首,管工的说我太小(オ十一二岁)硬硬把我赶了回来。回到家见到母亲,她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着跟我说:“饭热都啼哭呐。”便拿菜篮和我一起到门口的大田里挖观音菜(野菜)。</p><p class="ql-block"> 1970年我出来工作,结婚后母亲就一直在我身边,先是在县城,而后又到了广东。然而,与其说她来跟我享福,倒不如说她来给我打工。我女儿是她一手带大的。岳母去世后,爱人的弟弟也跟我们一起生活。侄儿侄妇去日本留学,小孩没人带,也是送我们家里,母亲成了高龄保姆。我知道她很辛苦,但又没有办法。有一年我从北京回来(那时我在中国音乐学院读书),看见母亲日渐衰老的样子,心中由怜悯转而惭愧,由惭愧转而敬仰。不久我便写出了后来由阎维文演唱的我的代表作《母亲》:“想起小时候,觉得母亲很高很高。我总是仰着头,扑向母亲温暧的怀抱。等到长大后,我比母亲还高。她总是扬起头,向我发出会心的微笑。啊!母亲为我日夜操劳,风里雨里为我欢喜为我忧。童年的记忆,永远也不会老;如今在我心里头,还是母亲高。想起小时候,爱听母亲唱的歌谣。歌中的世界,多么动人,那么奇妙。等到长大后,我的歌声随风飘。她常常拉着手,向我发出会心的微笑。啊!母亲送我出家门口,千里万里让我飞来任我走。童年的歌谣,一辈子也忘不了;如今在我心里头,还是母亲唱得好!”女儿特别喜欢这歌。她结婚时,主持人叫我讲几句话。我说希望新人尊敬父母,并且朗诵了《母亲》。女儿泪水夺眶而出。是啊,祖母对她的恩情实在太大了。记得有一次祖母措着她上街买菜,不小心被单车撞倒跌破了头,回来时满头是血。但是她自己一点不觉得,倒是摸遍孙女全身看看有没有刮破皮。女儿对祖母的感情也不薄,老人家在广西老家病得不省人事,她从广州老远赶回陪睡一晚,第二天清早又赶去广州上班。</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亲很爱我们。但是,她临终前最想念的还是她的杀猪的父亲。我理解她。也许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父亲正端着满满一碗猪红汤在向她招手呢。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死亡让她获得了新生,有什么比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更幸福呢?她又可以倚在父母身上撤娇了。甚至,她可以调皮地从父亲的碗里挖走一块猪红,而父亲干脆把碗里吃剰的猪红全倒进了她的碗里………所以,我很替母亲高兴,很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得到父母的温存与爱抚。从这点上说,我宁愿她不梦见我们。</p><p class="ql-block"> 母亲活了九十五岁。她不识字,但有文化;不多话,却有觉悟,识得感恩;经常说若不是共产党来,我们几兄弟难饿得出身,有使有书读。她的忌日和我的生日都在农历四月。我用歌声送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07年11月17日写于北京</p> <p class="ql-block">位于老家广西北流市民乐的白水岭</p> <p class="ql-block">民乐望君山,推窗可见。</p> <p class="ql-block">村头的小河</p> <p class="ql-block">上文中写到的水库</p> <p class="ql-block">民乐镇朝阳石山。</p> <p class="ql-block">文章作者</p> <p class="ql-block">既是慈母又是严父,勤劳、善良、坚毅、少言。</p> <p class="ql-block">幸福的晚年</p> <p class="ql-block">子孙满堂。</p>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老宅。</p> <p class="ql-block">如今的新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