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

水珠珠

文字:水珠珠

图片:源自网络

有一些地方，冠上一个名称，仿佛就充满了戾气，人的心里自然而然产生忌讳，不愿走近，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吧。如果说监狱那种地方，因为自律，因为洁身自好，进与否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医院就说不定了，时间是一把无情剑，我们的亲人，还有我们都在渐渐老去，身体的部件总有出现故障的时候，年纪大了，进医院的次数多了，无论待多长时间，无论医护人员多么的热情周到，心里生长不出留恋的情绪。而殡仪馆却是每个人人生末路必到的地方。这些地方，我们不想去、不愿去，即便不得不去，也从来不说再见，仿佛说了，会一语成谶。

第一次去殡仪馆是因为一位同事，因为年龄的差距，我们没有交集，我是怀着一种恐惧及好奇的心里去的。那是一座孤悬城外、现代感极强的建筑，一样的阳光明媚，有别于《聊斋》里布满灰尘、蛛网缠绕、阴暗的野岭荒宅，周围的山坡上有序排列着一座座墓碑，像小区一样整齐。我站在送别的队伍中，机械地跟着肃立、默哀、鞠躬，哀乐声中，我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因为年轻，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因为陌生，没有听说过逝者的丁点不幸。其实，我也只是受单位安排前去。

后来，因为工作职责的关系，不管是退休的还是在职的，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是单位的人去世了，我就成为了那个最应该到场的人，或是代表。次数多了，我不再认为那是一个晦气的地方，从风水来说，绝对是块宝地。桃叶渡口，霸陵折柳，古代的生离总夹杂着一种飘零、孤苦、凄凉，甚至从此天涯陌路的氛围，而殡仪馆的死别，遇上好日子，它门庭若市。

母亲的告别仪式也是在这里举行的，记得那天有十多家。至亲之人，心，不可能置身事外，母亲静静地躺在那儿，哥哥声音哽咽地读着悼词，我的脑海中，母亲的生活场景历历在目，算是为母亲的肉身向这个烟火人间做最后的旁白。她只是睡着了，不曾远去，幻想着她会突然还魂起身。

习惯了逝者穿戴一新地躺在漆黑的棺木里深埋于地下，狭小的棺木布置得如一张温馨的床，盖棺前的最后一眼，总是定格在心灵深处，认为她永远住在那种温馨里。谁也不会去细想身体慢慢腐烂，被蛆虫慢慢蚕食，即便想到，也不会有疼痛感。或许，火化于生者是一种残忍；而土葬，于死者是一种残忍。

当眼看着母亲的身体被送入火炉的那一刻，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灼烧全身，那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就像目睹医生解剖母亲的身体，然后操着血淋淋的手术刀告诉你，这是心脏、这是胃。血脉相通、十指连心、心灵感应，这些没有温度的字眼，突然流着血、带着痛从每一个细胞深处涌出来。

亲眼目睹母亲的肉身在半个时辰里变成没有一点人形的灰白色炭块，那是一种绝望，为母亲、为自己、为人。母亲的声音、笑容、动作、性格，那个情感丰富的、八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肉身而灰飞烟灭了，消失在无边的沉默里。时间目不斜视地向前，生活的琐碎，于熟识之人，没几天就被淡忘；于子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泪眼中逐渐模糊。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注定是这种结局，那曾经的努力奋斗，曾经的酸甜苦辣，曾经的忍让坚持，还有没有意义？一段时间，我只想行尸走肉般地消耗生命。

再后来去殡仪馆，在哀乐声中，即便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不是为逝者，而是此时此景，又一次唤起了我对母亲的思念。别说我无情，前来送别的人们，不都是用眼泪丈量着与逝者亲疏远近的距离吗，谁会为在俄罗斯与乌克兰战争中牺牲的生命而流泪呢？

殡仪馆，不想说再见，却隔三差年地再见，它是人生末路的最后一站，生与死的绝别，灵魂与肉体的绝别。在灵魂的世界里，是不是像《千与千寻》神庙里的魔幻世界？活着的人们都希望那里是一个天堂。

2022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