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的美篇

青鸟

◎十里堡传奇

★王少军

初春的河西走廊，依然是雪花飘舞，寒意袭人，了无春意。但我知道，在它的底下，土地冰雪根须都已经开始融化、萌发，毕竟，春天已经来了。

十里堡，一个最普通不过毫不起眼的地方。因国道乡道皆从此路过，所以自小至今，上学探亲，出差旅行，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可迟钝的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它有什么特殊之处，一直在忽略无视之中，总认为它也只是个一般的小村庄而已。

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里竟然是魏晋时仙堤县治古城所在地，并且在历史上与许多重要人物事件都有所交集。没有想到，它竟然是一个充满了神秘和传奇的地方，且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使我对这里刮目相看，像一块磁石般吸引着我前往一探究竟，重新进行审视。

于是在这个周未，与李积成、张乐、张松、金生、吴莉等几位同道好友们相约，一起来到了这里。此地亦是李积成先生的故乡，此人饱读诗书，对人物历史尽皆熟知，故而拜请他为我等的导引和讲解。

积成先生首先介绍说，要想了解十里堡的历史渊源、前世今生，离不开一个本地老人——赵建基，他就是十里堡的活地图、活字典。

到老先生家门口时，迎面就看到大门上老人亲自撰写的春联:

千里走廊秦关汉月等春风玉度

万年丝路唐诗宋词待秋月重来

由于年节刚过不久，对联还鲜红簇艳，依然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也显示出了这个院落主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院内宽敞洁净，规置齐整，室中布置传统，迎面中堂方桌，椅列两旁。诸多旧式用具，文房四宝，几近文物。边有书柜，所陈之书尽皆卷边泛黄，感觉古旧，想来定是常不释手了。后院各种农家用具齐全，有鸡鸣犬吠之声，很有些耕读传家之古意。

屋中火炉呼呼作响，满溢人间烟火气息，令人亲切而有了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现在已是少有了。

老爷子独居于此多年了，今年虽已八十有二，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生活自理不成问题。且记忆力超群，在附近村镇乃至县域皆有声名。年轻时当过教师，做过木匠，会戏曲乐器，能舞文弄墨，一手行楷铁划银钩，力透纸背。虽多是写在旧报纸或黄裱纸上，但看得出来，是多年积习的结果，颇有些心得功力，人皆尊称“赵老师”。在本地人眼中相当于古时的“秀才”，这也是村人对他的尊敬和肯定，附近十里八村的红白之事是离不开他的，他已经是十里堡村的一个标志性人物了。

吴莉女士说得好，她说十里堡村原来叫仙堤堡，有人想让仙堤堡活过来，他们却忽略了这位老人就是活着的仙堤堡。

他自号仙堤村夫，习惯了每天看书习字，在旧报纸上写几张文字以度闲时。多年来，用一支毛笔竟逐渐写完了十里堡村史、村民姓氏史略和家谱、丹城古迹见闻……

老人沉稳睿智，思维清晰，表达简明流畅，少有废言。对山丹典故及村史传说等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位奇镇十里堡村位于山丹县城东郊5公里处，交通、通讯便利。现有506户，1748人(至2021年)。

自古以来，有许多地名是以城邑或县治为地理座标向周围辐射命名的。河西走廊更是典型，沿古丝绸之路东西所向，以汉明长城为依托，建立起五里一墩、十里一堡(铺)、三十里一驿的边防体系，地名亦随之而名。比如山丹县就有东十里堡、二十里堡，三十里堡，西十里堡(清泉堡)、二十里堡(静安堡)等等(共有十一堡)。

魏晋时在此置仙堤县，“旧有仙堤寺，因以名郡……”算来也有1700多年的历史了。城址后来由于平田整地、包产到户等原因，大部被毁，现在也只有一座五里墩烽燧、一块城址碑记留存了。

而再向早追溯，这里是新石器时代四坝文化遗址的一个组成部分，至今尚有远古时期的陶器等碎片不时出现在河道山野之间。

在历史上，十里堡人也同样身不由己，随着时代的潮流翻涌波动，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人间剧目。

“同治年间，丹邑遭逆回之变，乡村堡寨男女尽节者不可胜数……十里堡殉难文生周文林，武生孙毓秀(以上同死者三百余人)。”(附录光绪本《山丹县志》“人物·殉难士庶”)

一个小小的村落，大多数人竟因同治回乱惨遭荼毒，险些被灭村。而据史载这种情形当时在整个河西乃至西北普遍存在。这正应了那句话:“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

由于这里地处丝路孔道“咽喉之地”，对于“经略西域”的中原王朝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历史上有许多名人重臣来过此地。在村北几近废弃的一条古道间，还有一座“十里堡过街楼门墩”残址遗存，古时所有往来行人车马，应该是都要在此穿城而过的吧？

“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8月，林则徐革职贬戍伊犁，经山丹各驿站到新疆。道光二十五年(1845)，奉召回京候补，途中奉命署理陕甘总督。同年十二月到甘州，并前往大马营视察养马情况。”可见林大人来回路途中，十里堡都是必经之地。

清光绪二年(1876)，新疆的阿古柏策动叛乱，左宗棠大人入疆平叛，从河西向新疆运粮路过此处，夜宿仙堤赵生楷(光绪年间岁贡)家，相谈甚欢。临行时欣然提笔，书赠对联一幅:

精神高秀非人力

诗句纵横付酒杯

此联由赵氏后人几代相传，于家中珍藏。早先年节时还挂于正堂，供人们瞻仰，后来由于保存的需要，加之日久众知，觊觎求购者渐多，遂渐渐密不示人，难得一见了。幸联句尚为人所记，得以传知。

在赵建基老人家东面数十米处，古有一座关帝庙，建于何时何代已无可考，但据说“凡事无不灵验”。可惜“自同治八年八月贼攻堡陷遭于劫火则庙之巍峨成为丘墟神灵显赫也无所凭依”(摘自《东院关帝庙碑》所记)。后由光绪岁贡赵生楷着人重修并立碑以记，却又毁于“文革”之乱中。近年又在原址重建，院内虽松柏青青，但也只是一幢房屋、几座碑记和一块牌匾了，庙宇已无踪迹。牌匾高悬于门梁之上，书曰:

岁次丙戌仲秋月

福被仙隄

邑岁贡赵生楷题

由丙戌年对应下来，应为1886年，如果是原物，也算是个老物件了。

另外，还有历代许多著名文人墨客路过这里，留下了诸多诗文作品。

“古戍山丹旧月氏，

还看群木暗仙堤……”

“仙堤古道幛丹枫，

遥指阳关一线通。

宁济庙边飞野马，

奋威祠畔唳征鸿……”

除此之外，在距村东北不远处，南北沙河之间的台地上，现培校实习农场附近，有一大片古墓群，有碑记勒石曰“壕北滩遗址及墓群”，是为“省保”单位。本地人一直称其为汉墓群，但碑记上却无记录，应该是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而不能确定其年代吧。

站在墓群的边上，看着这数十个大大小小、相距甚近的坟冢，着实令人震撼，不由生发出无限感慨！自古悲凉出壮士。虽然尚不知它已经过了多少朝代更迭、岁月沧桑，但可以肯定，他们的生死存亡一定是和旁边近在咫尺的古弱水和汉明长城相关。

墓室虽大都已被盗掘，但从规模和建制上来看，级别也不会太低。这里也许是一个或几个大家族的墓地吧？而自汉代凿通西域，中原甚至南方的官军士卒乃至家眷后人有很多都战死或终老在了这里，化为黄沙尘土，成了这些土墙烽燧的一部分。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谁知道他们乡关何处？又会有谁去体味，故土亲人望穿秋水的企盼和绝望，他们埋葬时的方向是否在东望长安？

由此向东不远，我们又发现了一座特殊的墓地。说它特殊，是因为这是座新墓，2016年才立的碑，人却是1951年就去世了。待到近前细观，才发现这是一座英雄的墓地。黑色大理石正面是戎装照和张文光之墓位字样。两边用汉隶镌刻一联:

投笔从戎黄埔再造

金戈铁马血战倭寇

从背面的墓志上我们才了解了他的情况:

张文光，字治华。山丹县十里堡村人；生于1915年，1937年12月从青海昆仑中学毕业，因成绩优秀，被保送上黄埔军校14期学员，1938年11月参加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军分配在第九战区薛岳部队任营长，先后在湖南、江西驻防，并三次参加长沙会战，他以“成则以功勋报祖国，死则以长沙为坟墓”之决心，尔后又参加了第九战区湘粤赣会战，他在历次战斗中总要给自己留一枚手榴弹，时刻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他在参加长（沙）衡（阳）会战时，日军出动飞机对我军阵地狂轰滥炸，并发射烟幕弹和毒气弹，他和战友们顽强抵抗，坚守阵地，直至最后撤退。抗战胜利后，于1946年光荣退役，参加抗战达7年之久。回来时胸前挂满了各或各样的奖章。退役后由于他是行伍出生被聘请做山丹县立中学任军训教官，并兼任山丹县自卫团副团长。

【摘抄于张掖市党史研究室刊载于《张掖日报》2014年8月2日B4版。及2015年《张掖日报》抗日战争中的张掖人。】

公元二0—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敬立

原来十里堡还出过这么一位黄埔出身的抗日民族英雄！怎不让人热血沸腾，引以为傲！只可惜由于历史的原因，一直不为人知，家人也不敢立此碑记，默默沉寂了几十年。好在现在早已拨乱反正，恢复了历史的本来面目，也作了相应的宣传报道，没有让英雄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籍籍无名，此或可以告慰英灵矣。

回程的时候，在村边丝路古道的一个三角形高台上(似为古水路分界处)，看到在龙首雪山的映衬下，有一座石垒的峨博，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默然无语，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在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还不断听闻有新的十里堡(铺)的故事，比如在原焦化厂内有明清两代所建的接官亭(民间称“官亭子，”是用来接送上差和官员的)，还有杨四郎庙(原铁厂处)、点将台等等……

那么，在这个古老的丝绸之路上，汉明长城边小小的村落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传奇，在等待着我们去探究和追寻呢……

作者简介

王少军，男，甘肃省山丹县人。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学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张掖市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诗文散见于各级报刊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