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了,心中的那座山(副本)

求缺

祭悼我的母亲 <p class="ql-block">  那天从殡仪馆回到家里,还没打开屋门,在瞅向母亲房间的那一刻,就抑制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心仿佛被什么揪着,像是喘不过气来……这次母亲真的走了,虽然是120急救车接走的,但在医院的病房里,母亲只作了短暂的停留,那么那么短暂,甚至没留给医护们检查开单子的时间,就由人帮衬着穿戴整齐,告别了这个世界,仿佛去医院就是为了取她人生的终点证明。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相信母亲就这么决绝地离开了我…我祈求值班医生再救救母亲,但医生却无力回天了。我像坠入深渊,撕心裂肺地呼喊母亲,可母亲还是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走了……对于九十三岁高龄病重的母亲,虽然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撒手人寰的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的内心却还是翻江倒海的,痛!</p><p class="ql-block"> 这是给予我生命又与我共同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母亲,当她的生命临终时,我想挽留却束手无策,我不舍、不甘,我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虽然一生慈祥善良的母亲不会埋怨我,但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p><p class="ql-block"> 这些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怀想与母亲一起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想一起生活的几十年里,母亲为我们做饭,直到她八十五岁、我退休;想九十二岁病了的母亲仍然坚持要生活自理;想年轻时的母亲,远离家乡亲人,十几岁就跟随辽沈战役大军来到东北……想所有与母亲有关的情形。</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老家在河北唐山的丰润县(现在的唐山市丰润区),她的父辈们大多都早年参加了革命,受父辈们的影响,十一岁时,母亲就在家乡参加了抗日儿童团,为八路军站岗送信,十四岁那年,由小她一岁,但先于她入党的姑姑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很难想象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少年女孩,是怎样的初衷让她坚定地选择了那样一条人生道路。在与母亲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也时常听她讲起那些曾经的革命经历,在她的讲述中,我似乎找到了母亲性格中坚强、独立、果敢、无私的特质的来源。这几天,在侄子留存的一段视频中,听到了母亲讲述的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她机智地发现并制止了日军的投毒计划,挽救了一个团的八路军及村民近三千人生命的故事,因为那件事,母亲受到了八路军团长的表扬,并获奖了一把手枪。那应该是少年时的母亲得到的最高奖赏。</p><p class="ql-block"> 解放战争时期,在分别于1947年9月,和1948年6月被党组织派往冀东十五分区党校,和冀察热辽分区党校学习后,1948年8月,刚刚19岁的母亲便只身离开家乡,跟随出关作战的解放军,来到举目无亲的东北,被组织分配到了当时的一区(现在的旧门乡)待命。兴城解放并完成政权交接任务后,又被组织派往三区(现在的围屏乡)任兵站站长,负责为南下的解放军筹集粮草、衣物等军用物资。解放军入关后,母亲便听从组织安排,留在了三区任妇联主任,主要负责土改、扩兵、建党、建政等工作。听母亲讲过,那时的条件异常艰苦,为了不影响白天的工作,又不耽误第二天回县城开会,很多时候,母亲都是一个人,拿着一把手枪,从三区的围屏乡步行几十里,赶到县里参加会议,第二天,再步行返回。这样的情景在现在的我们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可那就是母亲十几岁时的工作经历,真实的让人心疼。后来,为了建立菊花岛的地方政权,受党组织指派,母亲和另一位比她年龄大一点儿的女同志,乘坐小木船,克服了严重晕船呕吐的极度疲惫,登上人生地不熟的菊花岛,艰难地开展工作,圆满地完成了菊花岛地方政权的建立任务。兴城解放后,母亲调到了县妇联工作,不久后,又被组织送到锦州工农干部速成中学读书,再后来,又参与创办了县委机关幼儿园、商业幼儿园,直到离休。回望母亲的革命工作经历,我确信,一定是有坚定的信仰支撑,才能让她如此的义无反顾又那样坚强勇敢。在东北,她没有亲人,她是真心的把组织当成了家,把党当作了亲人!</p><p class="ql-block"> 直到二十八岁时,母亲遇到了大她两岁的父亲,她在离故乡遥远的地方才又有了家。听母亲的老同志们讲,年轻时的母亲是个标致的美人,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但她却坚定地选择了二婚的父亲。不难看出母亲对父亲是倾心的。走进了家庭的母亲,又以她与生俱来的贤良、仁厚和无私操持着多口之家。母亲三十岁时有了我,四年后又有了弟弟,加上从父亲的河北老家来的、我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这么一个关系不算简单的大家庭,对于从小就参加革命、疏离家庭的母亲来说,应该是一个人生考题。母亲以她的善良和真诚,平等地对待着亲生的、非亲生的每一个孩子。虽然,那时父母两人的工资不算低,但这么多人的日常开销,再加上母亲每个月还要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近三分之一的二十元钱,资助她读大学的妹妹,家里的开支时常会是捉襟见肘的。多年后,母亲还会清楚地忆起当时的境况:那时,我的两个哥哥性格完全不同,二哥小时候淘气好动,穿衣穿鞋都特别费,差不多每个月她和父亲开了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得给他买双新鞋,而大哥的身体则有些孱弱,母亲做饭总是偏于照顾他的口味。直到以后的很多年里,每每成家在外的大哥回来吃饭,母亲还是会专门为他另外新做两个菜。母亲常说,他(她)们哥仨从小没了亲妈,不能再让他们没了温暖。</p><p class="ql-block"> 勤劳的母亲,对待家庭和对待工作一样,都是极尽责任的。虽然从小工作在外,母亲却做得一手极好的针线活儿,在穿衣服多为自家手工制作的年代,家里人冬天的棉袄棉裤基本都是母亲自己缝制的。记得那年母亲为我先生做了一件丝绸面儿的棉袄,先生说,那差不多是他有生以来最贴身最合适的一件棉袄。</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心地尤其善良,无论是家人、亲戚还是朋友、同事,她都以一颗赤诚的心相待,在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平和、友善。在上个世纪那个政治极端化的年代,父亲由于家庭出身等不实政治问题的影响,受到降职降薪处分,因父亲问题的牵连,在组织部门那里,母亲也成了限制使用的干部,对这样不公的待遇,母亲从来没有埋怨过父亲,更没有不满意组织。后来,父亲的问题得到纠正,落实政策恢复了职务,可母亲的工作、职务却一直没变,但她对党的忠诚和对组织的信任却也始终不曾改变,无论组织把她放在哪个岗位,她都是兢兢业业。商业幼儿园,是母亲离休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岗位,在那里,她倾尽了满腔热情和艰辛努力。那时的商业幼儿园就在我家的对面,为了不影响其他孩子吃饭午睡,母亲经常会把那些过分哭闹的孩子带回家里,单独哄他们吃饭睡觉。就是那样的真心付出,才把初创的商业幼儿园打造成了当时全县知名的托幼机构。而在母亲离休后的好多年里,还总是会有从那里走出去,长大成人后的孩子们来家里看望她。</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宾客不断,一是因为父亲很有亲和力,再就是因为母亲贤淑宽仁。到家里来的客人赶上饭时的,即便是工作很忙,母亲也一定会把饭菜做好招待大家,对于那些住在乡下的老同志、老朋友来城里办事的,母亲更是会热情地留她们在家里吃住。在那个极度缺乏休闲娱乐场所的年代,家里更像是一个小小的聊天沙龙,几乎每天都有父母的老同志、老朋友来家里喝茶、下棋、聊天,很多时候还会到半夜,虽然第二天母亲还要起早、做饭、上班,但她从未有过半点厌烦。</p><p class="ql-block"> 由于当时的医疗水平所限,离休前的父亲因脑梗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生活不能自理了。此时我们姊妹都已结婚成家,生活工作在外,母亲离休后就一个人全身心地担负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后来,我和先生从外地调回兴城工作,为了相互照应,我们便和父母住在了一起。那时,我和先生白天上班,只得将刚刚四个月大的儿子也留给母亲照看,无论多么辛苦,母亲总是乐观地任劳任怨,将瘫痪的父亲伺候得无微不至,将不谙世事的孩子照顾的健健康康,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但母亲从未有过报怨,从未有过懈怠。每每想起些,我的内心都会被无尽的悔愧所吞噬……</p><p class="ql-block"> 父亲卧病五年后走了,我们便一直和母亲共同生活在一起。几十年里,我和先生忙工作,家务多是母亲操持,孩子多是母亲打理。几乎每天,我们下班回到家里,母亲一定是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母亲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单是面食就能做出不下十几种,蒸的馒头花卷、炸的麻花油条、烙的酥饼筋饼、包的混沌饺子,哪一样都是我们,以及来家里吃过饭的很多人都难以忘怀的美味,有母亲在的厨房总是那么热气腾腾,有母亲在的家总是那么温暖祥和。那些年,每逢春节燃放鞭炮,母亲还会亲手放上几个二踢脚,别人放炮仗都是放在地上点燃,而母亲却一定是要用手拿着二踢脚燃放的。从那个惊险的情景中,我们看到的是,只有一米五几身高的母亲瘦小的躯体中,蕴藏着一颗无比坚强勇敢的心。九十二岁以后,母亲的健康状况迅速衰退,两次住院后,身体急剧消瘦,基本走不了路了,但她仍然坚持要生活自理。也许是知道生命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从五月份出院开始,母亲时常会问,这是几月份了?我知道,在她的心中还揣着一个梦想。应该是在母亲九十岁那年,有一次看报纸,她指着上面的一段话说,这“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我能赶上一个,就是建党一百年。病重以后的那些日子,看着极度衰弱的母亲,我们真担心她是否能赶上这个难逢的节日。对此,要感谢上苍的恩赐,让天随了人愿,母亲以她心中那坚定的信念支撑,见证了建党一百周年的辉煌时刻。在获颁在党五十周年纪念章后,母亲高兴地说:这不,建党一百年我也看见了!我理解,这可能就是已有近八十年党龄的母亲此生的终极目标了,而后的日子,母亲应该是没有遗憾的。</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二年这个春节前的半个月开始,母亲几乎每天都会翻看日历牌,细数着牛年剩下的日子,我清楚,她是在盼着儿孙们回来过年团聚的时刻,对于母亲来说,这样的年实在是珍贵!春节假期结束后,上班的人们陆续地走了,为了减轻母亲失落的情绪,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有同她当面道别,母亲虽然嘴上没说,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好,直到几天后,她才问我,人们都走了吧?我说,都上班去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问了。接下来的两天,母亲只说是脚疼,我便请了修脚师傅来家里为她修剪了脚指甲,那天,母亲特别高兴,她跟我先生说,你把助行器给我拿来,我去趟卫生间,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她可以走路!我们都被她逗笑了,但转而一种无尽的心酸却涌上了心头,很显然,此时的母亲仍然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那些天里,她不停地询问远在衡水老家的我姐姐的身体情况,询问好久不见的亲人们的近况,询问以前的老同志、老朋友甚至是老街坊的情况,我以为这是母亲的心情又缓解了,可随之出现的另一个异常现象,却让我们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就是差不多有两天的时间里,我每次帮她更换纸尿裤都是干干的,没有尿。正月十四的早上,我很早就帮母亲洗漱好了,跟她商量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但她却说,检查啥,没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先生一早就去找了医生咨询,我便电话联系了之前母亲住院时的主治医师,医生说,因为疫情的原因,病人不能直接进去住院病房。为了减少风险,我们只好先在家里按照医生的嘱咐,调整母亲的用药,而对于步步逼近的死神却浑然不觉。将近中午时,我按照往常的习惯,为母亲做好了餐食,并小心地喂给她吃,在吃了半小碗米粥、两小勺蛋羹和半盅燕窝后,母亲出现了咳痰的症状,我还鼓励她尽量把痰咳出来,但我不知道的是,那根本不是在咳痰!仅仅几分钟后,母亲跟我说,要喘呢,我赶紧找出了心脏急救药喂给她,同时,先生又叫来了120急救车,但谁知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已无济于事了……</p><p class="ql-block"> 自从一年多前母亲病重住院后,从心里到物质,我都逐步地做好了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却是以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决绝地告别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放肆的哭喊,我不顾一切地想唤回母亲,但母亲再也没有了回应!我无助到了极点,我万般的不舍,此生与母亲相守六十三年的母女情缘,就这样终结了呀……</p><p class="ql-block"> 冬天过去了,母亲却告别在了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没有了母亲的家显得那么空旷、清冷。先生说,老人家走了,就像身后的一座山倒了。是呢,却原来,那么瘦弱的母亲在我们的心中,一直都是山一样的存在!背靠着母亲,我们躲过了生命中的风风雨雨,走出了生活道路上的沟坎泥泞,只要母亲在家,我们走到哪都了无牵挂。如今,母亲猝然离去了,那份深厚的恩情叫我们如何报答!</p><p class="ql-block"> 再见了,妈妈!来生吧,来生我愿走过千山万水,寻遍宇宙繁星,找到您,再做您的孩子,报答您无尽的恩情,再续我们的母女情缘!</p><p class="ql-block"> 壬寅虎年正月二十 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母亲(前右)与引领她走上革命道路的两位长辈——她的二叔(建国初曾任中国青年报社党委书记、离休前在卫生部担任相关领导职务)和她的老姑(比母亲小一岁的入党介绍人,离休前任湖南省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p>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在保训班学习时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读大学也曾经是母亲年轻时的梦想</p> <p class="ql-block">在锦州工农干部速成中学读书时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母亲(左)与妇联工作的同事话别</p> <p class="ql-block">父母和一岁的我</p> <p class="ql-block">一九六一年,母亲与我的家人(前排右起:父亲和我、我的奶奶、叔叔、姐姐,后排右起:我的大哥、母亲、三姑、婶婶、二哥)</p> <p class="ql-block">母亲与两岁的我</p> <p class="ql-block">母亲(右)与老同志久别重逢</p> <p class="ql-block">母亲与前来走访慰问的市委领导,唠起了当年一个人从围屏步行到县城开会的往事,感叹如今办公条件变化之大,今非昔比了。</p> <p class="ql-block">病重之前,母亲一直坚持读报,关心时事政治。新闻联播和体育频道,是母亲最为关注的两档电视类节目。</p> <p class="ql-block">接受专访,母亲向报社记者讲述她当年的革命斗争和工作经历</p> <p class="ql-block">刊登在葫芦岛日报上的记者专题报道</p> <p class="ql-block">多年来,每年春节前市委、市政府领导都会到家里走访慰问母亲</p> <p class="ql-block">母亲热情接待前来慰问的葫芦岛和兴城两级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并与他们亲切交谈</p> <p class="ql-block">八十多岁时的母亲和我们</p> <p class="ql-block">年近九十的母亲还在厨房忙活着,这是她在收拾准备腌制的芥菜。那也算得上是母亲老家的一种特色美食,光腌制芥菜一道工序就需要多半年的时间,秋天的芥菜收拾干净后先晾干,再用盐腌上,待它腌透后捞出晾干,再用黄豆酱将它腌泡起来,等到芥菜里外腌的跟酱一样颜色了,再捞出晾干,仅这两道工序就得差不多到第二年的夏秋了。吃的时候将腌好的芥菜泡透切成丝,再准备适量的野生蘑菇、炒熟的花生米、切成小块的瘦猪肉、白菜块、干豆腐块,依次将它们放在一起炒熟,每次吃饭盛上一碟,炒制一回能吃好几天呢,特别下饭。而且那腌好的芥菜是可以放上几年不坏的。母亲说,姥姥在的时候腌好的芥菜,在她去世后还吃了很长时间。这种传承还真的在延续,母亲腌的芥菜现在也没吃完呢……</p> <p class="ql-block">晚辈们为母亲祝贺九十寿诞</p> <p class="ql-block">九十岁以后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每一枚勋章都是母亲光荣过往的见证</p> <p class="ql-block">病了的母亲依然坚持要接待葫芦岛和兴城两级市委、市人大、市政府领导的走访慰问</p> <p class="ql-block">母亲没有什么首饰,只留下这几枚纪念章。虽贵不过珠宝,却值得珍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