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爱情

雾都先生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站在一幢方型建筑前开阔的广场上。

　　那天肯定有风，否则天上不会有那么多移动的浮云，但是他记不得是否有风了。

　　那天的太阳如何，他也记不得了。

　　——那肯定是一个很不错的天气，以至于适意得让他了无记忆了。

　　——这情形，就象你的胃——它里面有东西的时候，你就很少会有兴趣去认真注视作坊里隔窗挂着的烧鸡，一样。

　　她从建筑物一角出现的时候，他立刻看见了她。

　　她给他的感觉，就象一棵葱。

　　她走路的姿态，似乎跟很多美女一样，但是又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股劲儿，那大概来在自她的双腿。她的瘦腿很健康——能随意踢到他的下巴，但是她没有女警察那种伤人的力道。

　　她的手臂很少晃动，这使得细长的它们，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她走到他面前不远处，拐弯了，往建筑物的大玻璃门走去。

　　他刚要追出两步，她已经回过身来，她的眼神凌厉了一下：“你丫是谁？”

　　“我？”他支吾了一下，“我丫是我。”

　　两个人笑起来。

　　——他感觉她不象葱了，象草莓。

　　他认识她以后，两个人好象天天在一块玩。实际上不是的，有时候甚至相隔很多天。

　　他不知道他给她的感觉是什么，因为她从来不说。

　　有话说的时候，他们就拼命抢着说，互不相让。没话说的时候，他们就按各自的兴趣各自玩儿。

如果发现他们的兴趣一致，他们就会很生气。但是他们会很认真地玩一会儿，然后再转移到别的兴趣，如果又发现兴趣一致，他们就会再认真地玩一会儿。

　　半天，一天，一个半小时，俩小时，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了。

　　他很想跟她讨论一下“时间”的定义，她的兴趣却根本不在这里。所以，他只好帮她抱会儿花哩鼠，她噼里啪啦地跑开，去跟小松鼠买食物。

　　所以，他们认识了很久，又好象刚刚认识。

　　这时候，他觉得她象一支豆角，他觉得自己象根黄瓜。

　　他和她，有一个兴趣是永远一致的，那就是：喜新厌旧。

　　他们两次不会唱同样的歌。他们这次打出租，下次就喜欢坐三轮。他们这次吃了豆腐脑，下次就会喝疙瘩汤。他们看见双层的大公共，就会不约而同地蹬蹬蹬往上层跑。他们一个公园虽然已经去了8次，但是每次都不走同一条小路，并且会从这条木椅换向那条木椅。

他们这一次挑剔对方的头发，下次就会嘲笑对方的指甲。

　　他这一次给她的屁股踢一无影脚，下一次他就会照她的后脑勺抽一迷踪拳。

　　所以他们担心，担心他们的世界——会失去“新鲜”感。

　　她虽然没说，但是他知道，她担心他会在她“没有新鲜感的时候”，离开她。

　　这种担心，他也有过。但他是自信的，他不担心自己会归于“陈旧”。

　　他并且认为自己找到了说服她的答案。

　　他说：“你不会失去新鲜感的，比如说你的嘴巴，这次我碰的是上唇，下次是下唇，以后我还可以找到你的嘴角，你以为最终会结束吗？非也，你的嘴唇可以分到无穷小份，我一次一个位移，那不将是无穷多次么。”

　　这个答案让她欢喜了好久，但是她坚决认为这个答案不正确。

　　她的否定，让他很生气。他骑在她身上使劲欺负她，她“反欺负的本领”跟“他欺负她的本领”在任何方面比，似乎都旗鼓相当。她张牙舞爪，不久，空气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瞪着眼睛努力地对视，然后他们大笑着开打。

　　这时候，他觉得她象带刺的榴莲，自己就象挂在树上的柿子。

　　他和她，就这样站着。仿佛是在荒野上伫立，又仿佛是在人海中拥挤。

　　他们身上仿佛都开始长出了一种绿叶：一面有清晰光滑的叶脉，一面有毛绒绒的轻霜。

　　他们也经常坐在婆娑树下的石块上，四腿交叉，但他们并不是促膝谈心，他们会精心地视察对方，仿佛各自脸上都有一幅天文地图，他们有时候觉得惊奇，有时候觉得奇怪，有时候觉得好笑，他们的眼睛，就象天上狮子星座的那四颗永远不移的星星——对于它们，时间或者移动，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也经常并排躺着，有时候他们会偎在一起，但是这时候她就会非常害怕，而且她的害怕会传染给他。两个害怕加起来，会使他们靠的更近，但是靠得越近，似乎反弹力就会越大，大到可以使他们各自飞到一个无际的地方。

　　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失去思想，或者说不能聚集思绪。他们都想找到一种疼痛的感觉，以便可以证实“现实”的存在，但是她的指甲把他的手臂滑出了血，他还是不感觉疼。

　　这时候，他觉得她象小樱桃，他觉得自己象大冬瓜。

　　有雨的时候，玻璃是不透明的。但是它可以隔开雨。

　　一边是雨。一边是濛。

　　他在玻璃的濛上画了两个人，他和她，面对面。

　　她看着画，她的眼睛没有湿润，却给他似水的感觉。

　　打开车门，又“砰”的关上。雨，还在下，却突然失去了声音。

　　他和她，站在雨中。

　　他们站在雨中，他们站着开始拥吻。

　　雨还在下，雨一直下，雨永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