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不曾离开

淡漠云烟

1

这个冬天特别冷，时不时感觉身体发抖心发凉。

临过年只有几天了，从天气预报看，前后两波寒潮相连，雨雪冰冻交织，怎么回老家过年都是个问题，会不会堵车，会不会冰冻封闭高速，会不会受疫情影响不便走亲访友？

却怎么也没去想，家里两个空巢老人是不是望穿秋水等儿回来过年，不去想家里是不是已经像往年一样备齐了菜果蔬茶。

这些，仿佛已经是习惯，习惯了父母的期盼，习惯了父母对这个家的操持，习惯到可以忽略不计。只盼着早点回去，带着全家，拖儿携女，回到两个老人的身边，家才是温暖的港湾，老人的笑容才是最美的幸福，其他都算不了什么。

然而，这个强烈的想法，只能压抑在心里，等着把手头的事情早点搞完，才能安心走上回家的路。事与愿违的是，年底的事情又特别多，小年这天还开会到深夜，竟然忘记给父母一个电话问候。次日，又马不停蹄赶往市里开会。天气也骤然寒冷起来，要下雪了。

散会出来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天下起了大雨，夹杂着一粒粒冰豆。忽然手机在衣袋里不停抖动，一系列未接电话和信息霸满了屏幕，来自老家亲人的电话叠加传递着我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妈妈在下午五点四十分猝然长逝！

这怎么可能！？我怎能相信！？

妈妈得病多年，这是我知道的，但妈妈的坚强我也是知道的，她不会这么随意地放弃自己，丢下她心心念念的儿女子孙，她不会这么毫无征兆地撒手离去，不留给我只言片语，甚至剥夺我送终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她不会。

2

在我的心里，她是那个性格开朗的女汉子，年轻时乐观开朗，喜欢哼唱刘三姐和黄梅戏，也会教我们唱“毛主席的话儿记心头”，待人和善，童叟无欺，四里八村难得的好人。厨房经常标配着一把大茶壶，茶壶里一律装满了温热的茶水，邻居们干活路过，进屋喝茶聊天是一种习惯。

依稀记得那张发黄的照片，扎着大辫子满脸微笑的妈妈，也是那个年代青春的记忆啊。妈妈3岁丧父，跟随外婆再嫁寄养，受够了世人的白眼和冷遇，然而在那么艰难的岁月，妈妈兄弟姐妹几个依然野蛮地成长起来。妈妈的顽强和倔强，许是那个时代磨砺而成的吧。她仿佛不懂得累为何物，也不知道愁为何物，笑声爽朗伴随着她的大半辈子。年轻的她跟风去学过几天唱戏，也背着养父悄悄读几天书识得几个字。

听妈妈说过，她是随着她的“姑妈”软磨硬泡才嫁过来的。父亲是家里的老三，从小就苦没吃饱过饭。好在从了军，也算见了点世面。奶奶是妈妈寄养后的“姑妈”，硬缠着要“外侄女”作儿媳妇，几乎就没有妈妈表态的余地，就像当年妈妈随外婆续嫁寄养一样身不由己。

记得在那样艰难的岁月，父亲每天一早外出弄他的手艺，回到家就着微弱的煤油灯，一毛几分地清点收入，积攒着供我们读书。妈妈就是全家的主劳动力，除了肩背手抱带养我们仨，还要吆喝着牛在水田里扶犁耕地，大担大担地挑柴草挑红薯挑牛粪，每天拿着男劳动力才有的“工分”。她是那个永不服输的“老师傅”，学一行会一行，干起活来，把村里几个男劳动力都打趴下。记得“双抢”的时候，背着打谷机打禾，她挑起一担百七八十斤的谷子，累得腰酸背痛汗珠直冒。跟着她顶着烈日插秧，我们经常晚上睡不着，拉不出小便火辣辣地痛。

妈妈是那么勤劳能干，一年能喂养三头猪卖掉，种的黄豆玉米装满了仓，即便在再苦的时候，我们仨总能吃上米饭，父亲还偶尔带回来几两肉让我们开开荤，这个家，从来带给我们的都是温暖。在很多的夜晚，我听着妈妈和父亲商量，就是再苦再累，也一定要把孩子们送出去。这个倔强的农村妇女，有着不一般的眼光，对待儿女达到舍身忘我的地步。

这样倔强又强壮的妈妈，终究还是累病了，在她不到50岁的年龄，在她刚刚把我们送进大学校门的时候。刚开始还以为只是手颤抖，端起饭碗拿不稳筷子。县里医生说的“震颤性麻痹症”最终被市里大医院确诊为“帕金森综合症”，一种被称为“不死的癌症”的可怕疾病。尽管如此，妈妈仍然乐观地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手有点抖，又不影响做事。”她依然不知疲倦操持家务，依然每天清早拿着扫把把里里外外清扫得干干净净，门前的马路也被她清扫得整洁敞亮。但疾病一年一年摧残着她，晚年的她终至于行动不便，生活很难自理。每天都在浑身颤抖全身冒汗中，艰难而又顽强地跟疾病抗争。妈妈每次吃药，放在手里差不多满一个手掌，分几口吞下去，哪里还有容量吃饭呢？给她买的轮椅，她几乎一次也没用，说只要能动就坚决不坐，怕一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尽管无数次跌倒在地，无数次挣扎着努力想爬起来，有时实在没有力气了，索性躺地上一两个小时。家里没人照顾，父亲又是满天飞做事停不下来的人，妈妈连正常吃饭都成问题，这样的生活质量，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一次，妈妈摇摇晃晃到门前菜地摘菜，不知道什么时候扑倒在地，等有人发现时，胸前菜地上，她因为挣扎用双手刨出了一个大土坑！

3

妈妈终究没有等到跟我们一起过年，在那个雨雪交加的日子猝然离去。生前妈妈最怕麻烦别人，所以她也没留给我们太多守孝的时间。对着三天，在大年27日即登山安葬。

我知道人总有一死，在妈妈出现老年痴呆症状、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我害怕她走的那一天。我也一度猜想过，真到了那一天，我该如何面对，我会不会伤心到嚎啕大哭，会不会晕死在妈妈的灵前。然而，当我猝然面对这一天时，我竟然不知所措，我哭不出声来，只能连夜匆匆赶回，听凭泪水静静地流不停地流。当我跪在妈妈灵柩前，只能泪流满面轻唤着妈妈，内心空空地感觉不到任何存在。家人搀扶着我，打开棺盖，看到妈妈静静地躺在那，是那么安详。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告诉妈妈我回来了。那一刻，我莫名其妙感到一种安慰，起码，妈妈走得很安详，她不要再吃那么多药了，不要每天跌倒爬不起来了，不要很不情愿地吞吃父亲喂过来的饭了，不要望穿秋水盼着儿孙回来陪她过年过节过生日了......我甚至不敢打扰她，生怕惊醒她。

4

妈妈去世26天了，立春已经过去半个来月，竟然还下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据说是几十年才一遇的极端天气。这样冷的天，白茫茫的雪地下，妈妈，您会冷吗？

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我饿时，她做的饭会准时端上，哪怕在我成家立业后，每次回家总要亲自烧饭给我们吃，在我们离家返程时，总要起早做好饭让我们和和美美地出行，后备箱里装满了鸡鸭鱼肉蛋。我累了，她总劝我好好休息，身体是第一位的。对待她的孙子们，总是嘘寒问暖，就是敬神时也要保佑子孙平安学习进步。正在读高三的孙女，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瞬间泪如雨下，忍住悲痛为奶奶写下悼念文章，叠成千纸鹤漂在校门前的小河里十多分钟，仿佛看见奶奶在会心微笑。这种亲情和传承，何尝不是妈妈带给我们与生俱来的内在品质？

漫天纷飞的大雪，你在为我的妈妈祭奠吗？此时此刻，你可以把我无尽的思念带给妈妈吗？

5

一转眼到二月了，天气变得好了起来。顽皮的儿子甩开他的棉衣，在操坪里任性地跑圈，汗珠闪亮在他的额头上。没有忧愁的童年真好，有希望的成长真令人羡慕。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可爱的小宝，若是我亲爱的妈妈还在，她会是多么幸福开心呀。

记得每次电话回去，她总要问孙女是不是瘦了，孙子吃怎么样，听不听话？

而今，当我习惯地拨打电话回去，只有父亲沧桑而又渴望地回应，妈妈的离开让这位曾经的军人忽然苍老和苍凉起来。好几次，我差点习惯地问父亲“妈妈还好吗？”

回到老家，陪伴我们长大的旧房子依然在那，父亲依然在灶膛里烧着柴火。透过燃烧的火焰，仿佛看到妈妈依然拖着她摇晃的身体在洗碗在擦桌子，在喂她的鸡鸭......

看着妈妈的遗像,她永远定格那样慈祥微笑地看着我们。我情不自禁叫“妈妈”的时候，她听着，尽管已经无法应答。这个无比温暖的地方，时刻提示我，妈妈以另外一种方式活在我们的心里。她是那个性格爽朗热情好客的年轻妈妈，是那个辛劳在田间地头山林小径的拼命女汉子，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庇护着儿女的无我无私的伟大母亲，是那个与疾病抗争不服输的顽强老人，是那个守望家门盼儿女归来的精神支柱---娘在家在。

妈妈，您不曾离开。在我的心中，从青丝到白发，从青涩到耄耋，容颜虽变，但清晰印记在我的心里，您的一举一动，仍然温热地留存在我的脑里。在我想您的时候，这些零碎的片段都会涌现出来，在我困了累了的时候，这些温暖的记忆都会帮我撑起一片蓝天，我依然是有妈的孩子。只是妈妈呀，您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定要无病无忧，在想我的时候，在我呼唤您的时候，您一定要到我的梦里来，到思念您的亲人中来......

年轻时，热情好客的妈妈跟姐妹合影，绝对的C位

给妈妈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熟悉的厨房，灶膛里柴火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