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丨赏读马莉十四行诗《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丨神雕侠侣专栏-54

三翼鸟的天空-诗歌、绘画、散文

马莉绘画作品： 标题：《胡适先生》材质：布面油画尺寸：120+100cm马莉作 《花朵们的一夜疯狂》——赏读马莉十四行诗《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 朱子 雨夜，一面铜镜失落在花园花朵们乱哄哄叫着自己的名字玫瑰、茉莉、百合、牡丹、芦荟、吊兰玉桂、石榴、山茶、虎尾兰、狗尾草、常青藤我的祖母因悲伤而白了头远方，她豢养的狮子走到阳光下晾晒着自己的皮毛……大大小小的子孙们睁开眼睛整整一个下午倦慵地扮演古装戏里的人物他们的笑闹保留在被捣乱的空气中我取下一枚花簪，像取下她年迈的一生我拉开抽屉，那面铜镜仍抱怨着她胸前的绿翡翠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暴雨后的花园已是一片狼藉 ——马莉《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  一个早熟而压抑的民族，有一种疯狂拒绝着思想。“疯狂”是具有传染性的。马莉超喜欢德里达名著《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所写同题长文，收入到她的《怀念的立场》一书中，成为她的散文代表作之一。此诗即其另一结晶。它给人一种惊艳感，却说不清道不明；它是想象力的奇葩，“无厘头”得可爱。对于《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诗，我是既爱之，又深感解来棘手。“雨夜，一面铜镜失落在花园 / 花朵们乱哄哄叫着自己的名字”，起笔即一派浪漫。花朵也懂得照镜子吗？“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温庭筠的名句，写簪花宫女照镜正妆，那是用镜子照花，花是被动而静态的。在马莉这里，却是花朵们夺镜自照，还“乱哄哄叫着自己的名字”，仿佛它们都争着“秀存在”，煞是生动好看。网语有“都是月亮惹的祸”，此番夜闹，则缘于“一面铜镜”。既曰“铜镜”，其古雅精致，可想而知。当你接下来，依次读到祖母的花簪、绿翡翠，我们几乎要用“古董”名之。站在今天的立场看，这些奢侈品一点也不稀奇，但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这些宝贝却“问题很严重”，尽属应予扫荡的“封资修”货色之列。“铜镜”在雨夜里的失落，居然引发一场群起竞逐的骚动，这是何等巨大的美的引力？诗人所开列的“群芳谱”，无分主次罗列了12个花名——其罗列法，恐怕为中外诗史所仅见。其中的芦荟、虎尾兰，雅不以花盛，狗尾草尤其上不得台面。当真是“乱哄哄”混杂一片。“我的祖母因悲伤而白了头”，突兀的一句劈空而来，一场浪漫花事似就此终结。祖母的白头和缤纷的花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是且慢，“悲伤”二字的悲剧意味，似乎暗示了铜镜“失落”的由来，那面揽以自照之镜，或为白头祖母愤然遗弃？而夜雨则作了悲剧的合谋？那么，这是用了一种倒叙手法。祖母的悲剧，居然哄起一夜浪漫的花事，这些没心没肺的妞子们！此中悲喜之交集，未免匪夷所思。接下来的两句，或即悲剧起因：“远方，她豢养的狮子走到阳光下 / 晾晒着自己的皮毛……”。老祖母的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堪称炫目的金句，颇有博尔赫斯的神韵。“远方”在马莉的诗歌意象中，是死亡或另一世界的代名词。例如，“我的朋友去了远方 / 露水凝重，月光小跑着，步伐轻盈”（《我的朋友》）。而且同样不以死悲，虽曰“露水凝重”——它本就是凝重的，“月光”却“小跑着，步伐轻盈”。这种“不以死悲”，足见诗人生死观之独特。说回《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马莉把父亲之死，描述为“狮子走到阳光下 / 晾晒自己的皮毛”，其中大有自豪在焉。也蕴含现实的批判，盖因其英雄父亲，一位15岁参加抗战，在战场荣立五大功六小功的“朱德奖章”获得者，死于“文革”末期。他不愧为一头雄狮，而其死去，未尝不是一种新生——重获自由。以狮子晾晒皮毛，隐喻军人父亲的重生，可圈可点。但马莉此诗的主题要来的复杂得多。因为接下来演义的，似乎不可索解：“大大小小的子孙们睁开眼睛 / 整整一个下午倦慵地扮演古装戏里的人物 / 他们的笑闹保留在被捣乱的空气中”。所谓“保留在被捣乱的空气中”，是说“笑闹”之声久久不散。其中“捣乱”二字不无深意。孩子们的笑闹，及其下半场——花朵们的疯狂，可谓是殊途同归。记得马莉曾说过，她的祖母，是整个海军医院最年迈的长者——“文革”时期与今天是两个世界，那是计划经济时代，军属随军住在医院的家属区。南海之滨的小城湛江，终年潮湿多雨，海军422医院的军属们，都喜欢在响晴白日晾晒衣物，各家压在箱底的诸般物件，于是一朝敞露，晾晒的日子遂成孩子们的节日。把父母皮箱里的秘存，吹成白色气球满院跑，是小女孩马莉当年的糗事之一。思及马莉《少女史》所记种种，我算读懂了马莉此诗。原来，此段系从前面“晾晒”二字——“晾晒着自己的皮毛”而来，稍一疏忽，马莉的意向就可能从指尖流失。尤其是，“大大小小的子孙们睁开眼睛”，对于这句诗我也找到了正解：因为90岁的祖母老迈年高，故有“大大小小的子孙们”，那是建立在整个医院家属范围内的。“睁开眼睛”也并非说的是亡灵，而是眼界大开。为什么会有此一景？盖因所晒物件秘而不宣，人们平时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单调和压抑中。“我取下一枚花簪，像取下她年迈的一生”，此句聚焦“花簪”，呼应铜镜。“一枚花簪”可以表征一生，这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读懂，需要有一个大历史观。这是改朝换代的劫遗，叫作孑遗，则更为恰当。在近代中国的百年革命中，几千年传统文化惨遭浩劫，一毁于外辱，二毁于自焚。于是，作为三朝老人的白头祖母——她是一位裹小脚的老妇，箱底尚有一二旧物，不足为奇，那旧物便也成了时代的象征。“一枚花簪”的雅致，足兹缅怀一个时代。“我拉开抽屉，那面铜镜仍抱怨着她胸前的绿翡翠”，为何有此抱怨？想想“照花前后镜”的情景吧，珍美的绿翡翠迫于文化专制，不得佩戴于女主人胸前，谁知铜镜的空虚与寂寞？结尾，仿佛由于笑闹孩子的遗忘，或竟是白头祖母的抛弃，总之，“一面铜镜失落在花园”——它曾让孩子们“睁开眼睛”，“整整一个下午倦慵地扮演古装戏里的人物”；当其现身“雨夜”，蒙昧的花朵睁开了眼睛，竞相照镜，为之疯狂，迷醉于自己青春的美丽，“花朵们疯狂叫着自己的名字 / 暴雨后的花园已是一片狼藉”。这场雨夜骚动却也有些意味。马修.波蒙指出：“夜行者是对白日政体的挑战……历史上夜行曾起到这样的功能：它是对封建和资本主义社会所强加的身体精神纪律的或不自觉、或主动或被动的拒绝。”（《夜行：从乔叟到狄更斯的伦敦夜史》）彼夜行者与此夜的花朵们，虽行事有异，究其起因，却是一样的。“夜来风雨声 / 花落知多少”，这两句唐诗被马莉重新演绎，装入了一个浩劫时代，少女的悲酸！这里我又要讲一个马莉的故事：马莉有一个堂堂的英雄父亲，还有一个地主的女儿母亲。她的少女悲酸，与一双高跟鞋有关。读上海军医大的父亲毕业回湛，给马莉母亲买了一双米黄色高跟皮鞋。严峻的政治气候令人压抑，胆小的母亲不敢穿出家门，把它长年收藏在樟木箱里。小女孩马莉古灵精怪，发现后十分好奇，她想不明白，为啥有这么好看的鞋子，母亲却不穿？就每每趁家中无人时，偷偷翻出试穿，可那时她的脚还太小，如此年复一年……后来她当了药厂知情，再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有一年放假回家，忽然想起妈妈的高跟鞋，马莉便找出来穿，遗憾的是，美丽的高跟鞋已容纳不下她的脚了……王国维先生说，诗有造境，有写境；后者摹写现实，前者邻于理想。《花朵》所述无疑属于“造境”，然而若说其邻于理想，却又颇乖常理。（2022-2） 在宋庄马莉画室： 马莉简介：诗人艺术家。生于广东湛江。毕业于中山大学。艺术创作涉及架上绘画、抽象水墨、十四行诗歌及散文创作。曾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广州外语外贸大学图书馆、美国圣塔克拉拉会展中心举办个人画展，2018至2019参加国家艺术基金支持的中国当代诗人画家艺术作品“灵性的回归”全国巡展；多次参加全国联展。绘画作品被国内及日本、美国、墨尔本等机构、美术馆及私人收藏。获2017“抽象北京”新当代抽象艺术展优秀奖、2018“北京夏季展”优秀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一届中国新经典诗歌奖、2018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等。已出版作品18部。诗歌被译介到美国、英国、韩国、意大利等。中山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导师、中国书画院艺术委员。 朱子简介：诗评家、艺术策展人。创作涉及诗歌批评、布面油画、木雕等。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著有诗歌批评多部。1983年获《诗刊》优秀评论奖。《广东文坛为何静悄悄》《文化：广州正在沙漠化吗》《与诗歌的庸俗和平庸作斗争》《无效的新诗传统》等长篇评论在文坛引起巨大反响和热议。1995年任广东卫视《每周一书》特邀主持人。画作参加宋庄美术馆“我们：1994-2013宋庄艺术家20周年纪念展”并被馆藏；参加宋庄美术馆建馆“十年2006-2016特展”、2019“独立精神”第三回展；2020年“百家姓-当代艺术展”等。 三翼鸟编辑团队：英奈特出版社（Internest Publishing)天工开矿温酒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