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粪

清爽夏季

　　过了二月二，尽管大地还显得有些冷清，但种地的农人就开始忙上了。这个时节正是往耕地里送粪的时节。

　　古有谚语：

庄稼一枝花，

全靠粪当家，

种地不上粪，

等于瞎胡混。

　　南部山区的黄土丘陵沟壑纵横，尽管出行道路有了大大改善，但种地的机械化程度仍然很低。大部分庄户人外出打工或者进城，一个村留下来的庄户人并不多。我的老家只留下来9户19人，平均年龄71岁。寥荒的耕地太多，而喂的羊很多，仅种一些平整而又比较肥沃的耕地，所以使用化肥少，大部分使用的是农家肥。农家肥在我们这里就叫做“粪”，是几百年来一直沿用的，也是最原始的壮地办法。除了羊圈里堆积沤的最好的羊粪而外，还有少量猪粪、驴粪，人排的粪便主要是种蔬菜用的，除此而外，早已经没有了三十年前农业社拾粪积肥，沤青肥，扒炕灰，掏烟洞灰，柠条地里的土，倒塌老房子尘土，鸡架上掏出来的泥土，还有沟帮子土等等了。

　　一到这时，家家户户都开始整摞羊圈里的柴草，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剔出去。只要天气好点儿不冻人，便打开羊圈门，把刨粪机开进去，一会儿功夫就能刨一三轮车子，刨粪和送粪是这个时节的主要活计了。

　　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了山区种地的全机械化程度，但农机具的利用率比过去好多了，刨粪送粪都改成了刨粪机三轮车，又省力又省时，劳动强度大大降低。

　　我小时候的刨粪送粪是一个非常遭罪的活儿。老百姓有一句俗语：春天的天气是“冻人不冻水”，虽说天气较冬天有所暖和，冰雪融化，不冻水了。但是，春风也刺骨，人的衣服单薄，感觉特别的冷。站在粪圈里，用不了几分钟就冻的直筛粗糠，只有抡开大撅头才能够使身体热火起来。抡起一把大撅头，一镢头一镢头的把粪掏起来，再一镢头一镢头的抡碎了过细了铲出圈门，才可以送到地里去。

　　春天掏粪不如冬天好掏，冬天虽然一撅头下去掏一个白点，但是，冬天的粪比春天的脆，可以刨掏一大块下来。春天的粪里面开始消湿了，一撅头下去掏一个眼，有的时候连撅头都拔不出来。身体强壮的劳动力掏一天粪都累的腰酸腿痛，一顿能吃三疙瘩糠窝窝染和洋芋。小孩子虽然力气不如后生，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起糠窝窝来也不压如大后生。

　　送粪就更是一个既费力又有技术的重活。赶一头毛驴，先备一副驴鞍子，前拌后䩜都拴结实了，再在鞍子上面搁上一副笼垛（两个大筐用两根弯曲的棍连接起来，符合鞍子的形状），就能成为送粪的工具了，将毛驴拉在粪堆前，让毛驴站稳不动，一铁锨一铁锨的将粪铲进笼垛，铲满后赶上驴往地里送。此刻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和马虎，笼垛随时有偏向一边的可能，轻则把粪撒了一路，重则翻垛，把粪倒在路上，有时还损坏了家里仅有的这副笼垛，延误了开春的送粪。

　　到了地里，还必须按照耕地上粪的多少，修好粪场，粪场要均匀的遍布整块耕地，便于耕地时就近取粪抓粪撒入犁沟。把毛驴拉到粪场跟前，吆喝住毛驴站稳，一个人一只胳膊跨过毛驴的脖子，抓住那头的笼垛底部，另一只胳膊抓住这头笼垛的底部，双手巧用力，一掀便能将笼垛翻转，把粪倒出来，否则你是没法把粪倒在地里的。然后再将倒在地里的粪刨在一起拍齐压实，以备耕地时抓粪。

　　遇到平整，路好走一点的耕地，生产队会选择用架子车拉粪。架子车仓前后挡上围板，辕套在驴身上，将粪装至围板顶端，为了再能够多装一些，常常安上一圈粪帘子。粪帘子是用柳条编织再折转成一个圆圈形式的卷帘框，再装上粪，可以多拉不少，事半功倍，不浪费人力和畜力。

　　山间的路爬坡哈坬，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稍不慎就会出问题，轻者把粪撒了，重者人仰马翻，有时会把毛驴崖畔摔下去摔死，有时会把架子车翻沟里报废，是经常发生的事。离开老家前的一次送粪，我赶着毛驴笼垛偏向崖畔一边，连驴带笼垛翻在沟里，造成家里一特大损失，父亲用棍棒带麻绳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至今记忆犹新。

　　参加工作后，虽然还回老家刨过送过粪。但已没有小时候那么大的强度了。下乡蹲点时，也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过，也同农民兄弟们一起送过粪，但已是机械三轮车了，没有我小时候既心惊胆战，又尽力尽心的那种了。

　　这些年，农村天翻地覆的变化，使农家肥已没有人重视了，种地完全靠化肥和农药，加上种子的繁育，导致粮食和蔬菜内部结构产生了变化，已失去了原始的味道。农作物虽然很高产，质量却大打折扣，再也吃不到带有粪香味道的绿色食品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年代，想起来那时赶驴送粪，眼瞅着笼垛偏向了一边，而自己的小腰却硬向另一边倾斜，便于瞅正笼垛的可笑场景；想起来那时刨粪垒粪时偷懒，被父母用打粪蛋的木榔头打屁股的教训。想起来那时刨完粪抓完粪双手在黄土地上搓几下，抓起窝窝头就吃，而很少有脑梗、心梗、高血压的病人出现。

　　真想站在农家院里，大喊一声：嘚驾！送粪去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