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的美篇

雨露

　　

春 香

人人在童年，都有过无数的记忆及童趣，像我们这一代人兄弟姐妹众多，最盼望的便是家里来客，或是去走亲戚，尤其是过年这大半月，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家家户户都预备着鸡，鸭，鱼，肉，糕儿啦，糖果啦，点心啦等，小孩子都穿着齐崭崭的新衣新鞋正月初一一早就走家串户的拜大年，领红包，这高涨的劲头估计是一年中最期待的事儿了。

我最开心的是初二那天，早早的起来便看着妈妈忙里忙外的准备着各种美食，原来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嫁出去的女儿会领着女婿，孩子们回姥姥家拜年，春香姑姑也会在这一天带着她的孩子们回来做几天客。

春香姑姑从小就送给遂川泉江镇洋村一颜姓大户人家做童养媳（也许那时爷爷奶奶家并不富裕，父亲又是个独子，春香姑姑前面还有个姐姐，即我的大姑，因爷爷喜欢大姑从小就受宠，纵容大姑有些个性比较另类，所以春香一生下来就送了人，印象中好像爷爷奶奶另外领养了一个女孩准备给爸爸做媳妇，至于后来为何没成我不是很清楚）姑父的父亲原先是贩卖木材跑河道的商人，因比较聪明也很精明所以在村庄上也算比较有实力的人家，连续生了两个儿子，由于他母亲身体原因就没在生育，才想着抱养一个女孩，但没几年又怀上了，接着生了一女一儿，可见春香在他家的日子并不如意，春香性格软弱，思想也单纯从小就备受哥哥，弟弟妹妹的欺负，后来嫁给了她的二哥，婆婆一直并不咋待见她，总嘲讽她愚笨，觉得亏了她的儿子，这些情形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的。

在我还记得的那些往事中，不知为什么，对春香姑姑的印象要算最深的了，几乎一闭眼，她那样子就能穿过厚厚的岁月的浓雾，清晰的显现在眼前，她是个皮肤较黑，嘴皮较薄，眼睛狭长的瘦小女人，头发枯燥偏黄，总喜欢剪到齐肩扎两个发髻。她还喜欢吃生米，总说嚼着香，有一次，我见她吃的正香，不觉嘴里发馋，非也讨着要吃不可，她便抓一啜给我，我便全部放嘴里，结果啥味都没。从此，我一看她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生米，立即觉得两腮牙帮子累。

再有，便是觉得她似有无穷精力，总是不停的在做事，里里外外忙个不停，虽是农村但从未见过她邋遢的样子，家里一尘不染，厨房的锅碗瓢盆永远都是泛着亮光，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瘦小的躯干咋会有如此旺盛的承载力。

我在家排行第四，上边是三个哥哥，春香姑家三个小孩，大儿子跟我同岁，后面是两个女儿，从小春香姑就特别宠爱我，每次看着我都喜欢开玩笑的说让我做她儿媳妇，好吃好玩的总是瞒着她的两个女儿偷偷的给我留着，每每放农忙假，寒暑假我便会闹着要去她家住上些时日，这时的我便也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拘无束的像个疯丫头，跟着她儿子带着两个妹妹满屋场，满田野，满菜园的转悠，东家西家的串门，这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春香家的甥女来做客了，便拿出家里平时藏起的干果，饼，糖可着劲的往我袋里塞。

春香姑姑家的老宅后园有棵毛桃树，每年七，八月农忙时，满树的枝枝丫丫上便结满了果子，她的婆婆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颗桃树，这时节大家都在忙双抢，老太太闲着无事便天天守在哪里，怕我们这些孩子去偷桃吃，但这哪能防的住呢，午后炎热，剩着大人打盹还是偷偷溜进园，爬上树去采摘，我爬上去了结果不敢下来，坐在枝干上哇哇大哭，春香姑闻声过来，不顾疲乏的身子，帮我摘了一蓝子熟桃，结果因这事老太太揪着不放硬是叨叨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也是至那次以后，每每桃子熟了春香姑便会采摘最好的果子早早的送到我们家。

春香姑家的前面住着户寡妇，带着一个残疾的孩子，这孩子印象中好像患了软骨症，那时，我们总喜欢爬在窗户上偷看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四肢无力，说话结巴，脾气暴戾，看见我们偷看他，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并不管抓着什么就往窗口砸却总是砸在自己身上，我们便更起哄的逗他，他妈妈只要在家听到便定会拿把扫帚追着咒骂我们，然后便坐在她家门坎上边哭边述说着自己的不幸，这时，春香姑再忙也会放下手里活计陪着这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说，哭着哭着到哭出了自己的心酸事。总是念叨这两母子可怜，应该多帮衬帮衬，家里做了啥好吃好喝的总不忘往她家送去，菜园里，田里的事更不用说了，家里的事情都不怕误了时辰耽搁着，也怕别人家的事会因季节而荒废。

1988年母亲因故去世，我似乎也一夜之间从小姐成了丫头，无疑春香姑此时成了那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那时我才十五，正是花季年纪，渴望疼爱，渴望呵护，又正是初中的关键时期，天天还要上晚自习，春香姑有一段时间天天晚上从洋村走路到遂中来接我，还想方设法的做各种我喜欢吃的食品，生怕我有丁点的委屈，并且话里话外都透着意思，她会尽所能守护我，可我却从邻居的眼神里看到了异样，并从寡妇婶婶嘴里听明白了春香姑的意图。妈妈去世了，本来还可以等等的，现无论如何也得把我成为她儿媳妇事成了，这消息于我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原来对我好是有原因，此时的她让我厌恶之极，最恶毒的词语都从脑子里崩出来，我觉得她愚昧，蠢笨，虚伪，自私……所有的好一瞬间让我有种呕心的感觉，只想离她及她的家远远的，再也不想提及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春香姑儿子 高三那一年高考失利，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要不哭哭啼啼，要不哈哈大笑，有时半夜还跑出去。春香姑都快急疯了，也可谓病急乱投医，不知听哪个江湖术士乱说，她儿子中了蛊毒需女孩贴身衣物方可治根，她便疯了似的找我索要我的衣物，这一举动把我吓的够呛，我害怕，更羞的无地自容，当时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一死了之。幸好也只是虚惊一场，他儿子只是受打击一时想不明白，后来经老师同学开导自然啥事都没了，而我和春香姑的隔隙裂缝却成了一道不可愈合的阻隔。

妈妈过世后，每年春节，初二早早的姑父或她儿子便会来家拜年，然后定日子邀哥哥，嫂嫂们去她家做客，每年初五我们大大小小也会应邀前去 ，姑姑家哪一天必会是村里最好的厨师做宴席，请村里有名望的族人陪她的娘家人，礼节，仪式就像是家里最大的节日，每次去我总是别扭却又避不开这种场合，她每次总是用怯怯眼神看我，欲言又止，我便会找各种理由躲开。后来我读中专，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再加上婚后的琐碎也无瑕去应对一些我认为的杂事。春香姑家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盖了新房，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儿子，儿媳妇在广东开厂还随同过去帮衬料理家务。间或的也见过春香姑几次，心里的怨恨也随时间平息淡化，却生疏了很多。

也许世上就有那么多机缘巧合，无独有偶，冥冥之中总是有那么不可想象的事，某一天，我也不知何事经过医院门口，竟在哪里碰到了春香姑，乍一看，心里一惊，也就一年多未见她，更瘦了，憔悴了很多，头发全白了，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六十左右的人感觉似有七老八十的垂动。她说她不舒服，刚刚在医院拍完CT，医生建议她到南昌去复查，然后弱弱的眼神看了看我，淡淡的说你会不会陪我去南昌呀，我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了，理由是单位忙请不到假，当时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并有了失望之意。也许是回避也许是心里有愧疚之意，我说了几句放宽心，多保重的话语便找借口匆匆离去，一直不敢回头，走过很远之后，我才有勇气借过马路的间隙往那边看了几眼，春香姑还站在树下，有种风蚀残年的挣扎，那一刹那我心有针刺般的痛疼。

这一见是我最后一次看着春香姑站着的样子，断断续续从哥嫂哪里听到她的消息，南昌确诊胰腺癌，转上海肿瘤医院治疗。几个月后回来了，我跟哥嫂去她家看她。春香姑就像一具骷髅蜷缩在床上，头发基本掉光，我们进去，她一直朝墙躺着，也不说话。我忍不住哽咽着叫她，问她想吃啥喝啥有没有啥要说的，她一直摇头。哥嫂看她挺累的样子准备离开。她才转过身缓缓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着我说:“姑姑命不久矣，也没多少时日活了，不管对错你要原谅姑姑，姑姑命苦，从小到大被人瞧不起，从小到大受欺负，也从未享过什福，才会想有个贴心的人跟着自己，好让自己后半辈子不看人眼色，不受人欺负，你要懂哇”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留了下来，她似乎用尽了全力在说她想说的话，也似乎把她积压的所有委屈倾吐出来。

几天后春香姑殁了，享年六十岁！

时间易逝，春香姑离世也有十几年了，随着自己的生活变化，女儿长大我也理解了很多原先不理解的事。正如春香姑此人，从童养媳到人妇到人母此间的历程，虽愚昧但她字不识几个，她只是用她的行动去描述她的人生。婆婆的刁钻，兄弟的蛮横，小姑子的霸道，妯娌的欺凌，丈夫的懦弱！她只是用她柔弱的双肩去承受这一切，用她的言行去化解一道道沟坎。邻里的夸赞，族人的认可，无一不体现这个乡村妇人的朴实，纯真，善良。正因她从小不受关注，疼爱，所以也导致她有了极端的思想，舔犊之情会让任何一个母亲疯魔，一切一切自己做了母亲便理解了春香姑的心境！

事隔多年，我会经常梦见春香姑，还是质朴的样子，形象生动。每当此时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愧疚，纵使年少轻狂，不经事，终究辜负了她对我的宠爱，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即使有那些不着调的想法但又能待我如何呢？她内心应该是把我当成她生命中的一份子，正因为爱所以才产生了愚昧的想法。

春香姑只是个平凡的人，芸芸众生毫不起眼，但我却觉得她有着自己的微光，呈现了一个40年代农村妇女的生动形象，用她所属的方式经营着自己的一生，传播着满满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