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布鞋在哪里？

禾菱

想念布鞋，想念外婆和妈妈做的布鞋。

自退休后，在家的时候大大增加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可以甩掉紧裹的职业套装和令身心和脚趾都痛苦的高跟鞋。几年下来后，解放了的脚丫再也不想被禁锢，连出门都想找双最轻便最舒服的鞋来套上。

可是，面对着家里满满的鞋柜，面对着商店里林林总总的各种鞋，面对着这些正装皮鞋、休闲皮鞋、运动鞋、雨鞋、拖鞋、保暖鞋…………我居然就找不到一双自己心仪的鞋。

我知道，我是在寻找记忆中的那双鞋，是在寻找记忆中的那种贴心贴肉的舒服！
那就是外婆做的布鞋！
那就是妈妈做的布鞋！

我印象中，我们小时候一年一般四双鞋，都是家里自己做的。春夏秋每季一双单鞋，冬天是棉鞋，平均三个月一双。我从小好动，还每天在少体校锻炼[少体校发的体操鞋只是在体操房里穿]，鞋的磨损要快得多。经常是不到三个月，前面脚趾头就伸了出来，脚底不是穿了前掌就是破了后掌。到鞋匠那里包个皮头、钉个鞋掌是经常的事。

那时候的女人比我们现在要辛苦得多。先别说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就是全家人的衣服和鞋，也都出自家庭主妇的双手。做衣服还有裁缝铺，但鞋铺却只管緔鞋，鞋面鞋底还是得自己动手做。那时候，不会做鞋的女人会被老人看不上，说连鞋都不会做，以后怎么过日子？我们姐妹小时候就一直被教导和训练做女红，虽然家里有保姆，但袜子破了是一定要自己补的。祖母是官宦人家小姐出身，不谙家务，女工只会绣花。但她却一直是我们姐妹做女工的“监工”，一直“哼哼”教导我们，不会女红的姑娘以后没人家要的！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女红还是之停留在补袜子水平，不过人倒是早早嫁了，幸亏先生没嫌我不谙女红更不会做鞋。我的姐姐和妹妹都是女红好手，我儿子小时候的出客衣服都是小阿姨自己做的。

那年头，任何东西都凭票供应，棉布更是紧张，每年每人发的布票也就只够一身衣服。加上还要添置被里床单蚊帐什么，做鞋面的布料还真是硬从做衣服的布料里省下来的。记得我们小时候都是隔年才能添置新衣服，一般都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我正排行老三，不过妈妈也没有委屈我这个老三，哥哥姐姐有的我都有。妈妈是巧手，经常把短了小了的衣服裤子接接拼拼，就像又变成了款式新颖的新衣服。实在短小得穿不了，或者破得没法补了，就用来打袼褙做鞋底。我家四个孩子三个大人的鞋子，春夏秋冬也得二十多双，光袼褙就得打上好几次。打袼褙还不算是大工程，最艰苦的活计是“切”鞋底，也就是纳鞋底。那可真是一针一针的手工活，得用锥子加专门的纳鞋底的粗针来操作。纳鞋底这个活既是女红，更是力气活。这个活我家还真没人干，妈妈要上班，祖母不会做，我们又还是小孩子。还好，离开我家不远有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专门替人家打袼褙纳鞋底，用以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我们家每年的鞋底就包给她了。她的活好，针脚密，纳出的鞋底邦邦硬，很耐穿，妈妈后来就把打袼褙也包给了她。人家说，打袼褙包出去容易被人家“揩油”。妈妈说，就一点破布，能揩什么油，再说人家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不容易，能帮就帮帮么。

鞋底工程完成后，鞋面就得外婆帮忙了。外婆是远近出名的做鞋好手，经常会有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上外婆家求要鞋面样子。我记得外婆的鞋样有圆口的、方口的、横搭襻的，后来还有马鞍系带的和松紧带懒汉鞋。光鞋样好，緔鞋的师傅不领会要领也不行，外婆还颠着小脚去鞋匠那里作技术指导。老年人的鞋美观要求不高，一般的正緔就行了。孩子们要好看要漂亮，鞋面要反緔，要把滚了白斜纹滚边露在外面。哥哥的脚大小左右有偏差，右边的鞋在楦的时候要多加一片楦头。久而久之，鞋匠对我家的鞋的要求了如指掌。后来鞋匠把这些鞋样都留下了，开始试做一些成鞋，成了我们这条马路上第一家做鞋兼卖鞋的。

鞋匠把鞋做好后，就用麻线把左右两只鞋子穿起来，挂在特制的架子上。我们上学放学要路过鞋铺，鞋子完工了，鞋匠就会招呼我们拿走。扛着一大堆新鞋回家是让我们很高兴的事情，回家后急忙在鞋堆里找出自己的新鞋试穿。我和姐姐有时还有灯芯绒的花鞋、紫红色的搭襻鞋。忽然想起，这鞋怎么和那件衣服或者裤子一个颜色啊？母亲会很得意地笑笑说，是啊，是你们姐妹俩的衣服套裁省下来的布料啊！


记得我和姐姐还一起给自己做过布凉鞋。
那时塑料凉鞋还没普及，尤其在小城，孩子们都很向往。有一年，对门小英的舅舅从广州给她们姐妹俩带来两双塑料凉鞋，可把一条街小姑娘的视线都扯了过去。姐姐从小擅长针线活，她想自己动手来做布凉鞋。记得姐姐先是到阿姨工作的被服厂去要了一些零头布料，然后在小英家的缝纫机上扎了四条宽边襻。接着把自己那双前面已经有了破洞的单鞋的前半部分剪了，把四根宽边襻交叉着緔好，穿上一看，哈哈，居然也蛮有凉鞋的味道。第二年春天，父亲出差回来，也给我们带来两双塑料凉鞋，当时就把我们乐得跳起来抱住了父亲。


一到暑假，木拖鞋就成了我们的家常鞋，整条街上都是噼里啪啦的木拖鞋声音。木拖鞋，又叫木屐，夏天里孩子们几乎整天都穿着。木拖鞋有高档的，那种刷着非常漂亮的绘画漆，鞋襻是精致的皮子的鞋摆在橱窗里，女孩子们看着眼睛里羡慕得要冒火。但我们知道，这样的木屐和我们小孩子无缘。我们穿的木拖鞋就是原木做的，很简单的在前面横着钉个皮襻就成。小孩子顽皮，经常穿着木拖鞋满世界跑，时间一长，皮襻就会脱落。开始时候我们还能自己找个钉子钉好，但几次脱落后，那皮襻钉口就会被磨破。这个时候，我们又得去找皮匠帮忙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穿的是家里自己做的布鞋，因为有巧手外婆和巧手妈妈，我们姐妹的鞋一直很好看，一点不比人家的皮鞋逊色。记得离开故乡去兵团的时候，外婆专门给我送来两双布鞋。还说，她老了，以后也做不动鞋了，这两双鞋也算是一个念想吧。到建设兵团后我们就开始穿发的解放鞋、懒汉鞋和棉鞋，一直到离开兵团时，箱子里还留着一双外婆做的鞋。


以后，外婆真的老了；
再以后，妈妈也老了；
再再以后，我也老了……
皮鞋、球鞋、棉鞋、旅游鞋、运动鞋、各种拖鞋……家里的鞋子却越来越多，全部都是各个商店买来的。但再没有布鞋，更没有家里自己做的布鞋。

有一天，路过鞋店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鞋架上摆着几排漂亮的布鞋。有绒布的、有麻质的，还有绣花的。我拿起一双试穿了一下，很轻、很软，也比皮鞋宽松。但总觉得没有一种贴心贴肉的舒服，不是我记忆中的布鞋，也不是我想要的布鞋。

我想要的布鞋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