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怀军：我的学诗体会

拾遗君

作者简介：红米饭，本名康怀军，笔名淮君、桐叶，山居略阳，有《邂逅唐诗》《生查子·驻村扶贫随记》《淮君品诗》等散文、古典诗词和诗评文章在网络平台刊载。

各位老师，大家晚上好！

我是红米饭。很高兴和大家相会在长青诗社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感谢老师们一直以来的关心、关照、支持和包容。

盛老师说安排我讲一堂诗词课，说实话我是诚惶诚恐的。长青诗社，大咖云集。套用《滕王阁序》里王勃的一句话，我童子何知，恭逢盛饯。然，却之不恭，维承恩于伟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谈一谈我的一点粗浅的感受。

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分享一段泰戈尔的诗句，和大家共享。可以把诗里的镣铐看做格律，也可以看作诗，这是我今天读到它的第一感受。

我的镣铐,你在我心上奏着乐。我和你整日地游戏着,我把你当成我的装饰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的镣铐。有些时候我惧怕你,但我的惧怕使我爱你 更甚。你是我漫漫黑夜的伴侣，我的镣铐。在我和你说再会之前，我向你鞠躬。

今晚总共分享五点心得，不妥之处，老师们课后多多批评指正。

一、不要和自己的老师学写诗

现实中，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有很多的老师在作奉献。比如包老师、舍得老师，等等等等。我也有自己的线上老师，他们一个个都是佛系的付出者，烛火无私照夜明，指引着我们进步的方向。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但我们必须清楚，学者生，像者死的道理。

我们向他们学习的是他们的诗学理论、诗学观点、诗学主张，绝不是他们的诗词风格或者说诗词样貌。特别是，不能人云亦云，老师写什么，我们写什么，老师怎么写，我们怎么写。

老师写出一个句子来，第一个仿写的叫学习，第二个仿写的叫化用，第三个开始便是陈言的重复，落入了俗套，甚至会拉着老师的句子一路走低。

我们向老师学习，要在学习老师的同时向上走，找源头。找老师的老师的老师学习，学习古人。

比如，学习书法，用书法老师的观点、理论、方法去分析黄庭坚，学习黄庭坚。但单单这样还不够，还得向前走，顺着黄庭坚的学习路径，找怀素、张旭，找王献之、王羲之，甚至再往上找。

学散文，不仅要学会用散文老师的观点、理论、方法去分析历代经典之作，还要顺着这些历代的经典的散文往上找，找到中国的传统文化，找到传统文化的根。

具体到诗词，比如我喜欢田园的、山水的，当然，我也生活在一个田园山水的地方——大秦岭南坡的汉中略阳。我用老师们的观点、理论、方法去分析学习王维的、孟浩然的、李白的，这些经典的山水、田园诗，当然绝不止步于此，要继续向上，找谢灵运、陶渊明，甚至找建安七子、三曹，找诗经，找尧歌、弹歌。当然，也不能止步于此，继续找李白师傅和孟浩然师爷学习的对象，比如《昭明文选》《山海经》《易经》等等，找到中国元典之所在。

取法乎上上，得乎其上。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乎下，无所得也。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一代一代地做着减法，越到现代，丢失的东西越多。我们顺着老师的指引，一步一步向前学，便是在做加法，在不断地寻找我们丢失的东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学日益。

二、不要在启蒙句式上停滞不前

格律诗的四个基本句式。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据说这个是明清时期启蒙教学时总结的，可以让更多的人很快地学习和掌握格律诗的基本的格律知识。但这个的确只是格律诗的最基础的入门级的常识，是基本功，是基础版，连升级版都算不上，更不是高级版的知识点。

遗憾的是，网络上有太多的老师把这个当做了格律的奎臬，当做了最高标准的要求，视一切不符合这个基本句式的句子为江湖野道，为低水平。

实际上，格律只是形式，形式要服从所要表达的内容，一成不变的形式能表达千变万化的内容吗？显然不能。于是，有了救拗、对拗，有了孤雁格、折腰体、有了偷春格、束腰格，有了错综对、有了散体。所有的变化，都是为了更好的表达。这个是高级的高层次的知识。

拒绝学习更多的知识，无异于自甘停留在入门的阶段。甚至自以为是，看不起更高级的变化。说白了，是我们不懂。

比如说，仄平仄仄平这个句式，放在第一句就是拗句，用（仄）仄仄平平救，放在其他位置就是孤平。我相信很多老师并不掌握。一看人家第一句用了仄平仄仄平，就笑人家出律，实际的确是我们不懂。

还有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句子属于救拗，“楚关望秦国，相去千里余”放在首联属于对拗。韩愈的“雨后来更好，绕池徧青青”放在首联也属于对拗。知道的人便更少了。

我们很有必要复习一下那个小学时代学过的《百鸟学艺》的寓言故事。许多鸟听说凤凰会搭窝，就都到她那里去学习。

凤凰说：“学东西要有耐心；没有耐心，什么也学不成。”话刚开个头，猫头鹰想：“真是废话多，凤凰不过是长得漂亮，不见的有什么本事，罗哩罗嗦的，不见得有什么能耐。没什么好学的！”猫头鹰飞走了。

凤凰接着说：“要搭窝，先要选好根基，比如大树干上的三个杈.....”老鹰听了，一想：“原来就是找个树杈呀，简单，我会了。”然后老鹰就飞走了。

凤凰接着说：“把叼来的树枝一层层的垒起来......”刚说到这，乌鸦插嘴到“原来就是垒树枝呀，我知道了。”乌鸦得意地飞走了。

凤凰又往下说：“这种窝不算好。要想住的安稳一些，应该把窝搭在屋檐下，不怕风，不怕雨......”麻雀听了，高兴地想“和我想的一样呀，没什么高明的！”麻雀转身飞走了。

最后只剩下小燕子在那里认真地听。凤凰对小燕子说：“搭这样的窝要不怕苦，不怕累，要先叼泥，用唾液把泥拌匀了，再一层一层地垒起来，然后叼些毛和草铺在窝里。这样的窝住着才舒服哪”小燕子听完后，非常高兴，谢过凤凰，回去后按凤凰所说的方法搭建了鸟类中最好的窝。

虽然许多鸟都向凤凰学过搭窝，可是只有燕子的窝搭得最好，又漂亮，又结实，而且很舒适。

我们学习诗词，也要有耐心，要系统地，全面地学习。不能在网上东捡一点，西凑一点。而且不分良莠，拾到篮子里的都是菜。甚至把错误的知识当宝贝。比如撞韵、挤韵、连韵，以及过分地强调合掌、犯题等一些伪知识点，实际都是有害的。

我平时除了在网上听包姐姐和舍得之间、无以为名老师们讲课。更多的是自学。比如读《汉语诗律学》《唐诗学总论》《发现唐诗之美》《千秋一寸心》《沧浪诗话》《随园诗话》《四溟子诗话》《历代诗话》《文境秘府》《唐诗杂论》《诗品》《人间词话》…… 只有不断拓宽自己的认知，我们才能走得更远。到了最后，一定会心手双畅，没有了所谓格律的约束。

三、要在赋比兴上下大功夫

赋、比、兴是古典诗词的三种表现手法。前人有很多论述，我们不在这里做没有意义的重复。既然是三种基本的表现手法，就相当于书法里的笔法。我们是要用他写出笔画、写出字形、写成作品的。赋、比、兴就是要让我们“状眼前难状之物，表心中难表之情的”。我们一些老师，之所以写不好，就是不会表达，表达不出来。刻画、比喻、寄托的手法我们不会，到了最后，只剩下直陈了，直陈的高级阶段就是我们说的直白，我们说的喊口号。

我的办法就是反复地炼句子。不图多，就图准确地表达。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反复地调整句子，直到完整准确地表达出来。

《四溟子诗话》有一段，极端重要。

有客问曰：“夫作诗者，立意易，措辞难，然辞意相属而不离。若专乎意，或涉议论而失於宋体；工乎辞，或伤气格而流於晚唐。窃尝病之，盍以教我？”四溟子曰：“今人作诗，忽立许大意思，束之以句则窘，辞不能达，意不能愁。 譬如凿池贮青天，则所得不多；举杯收甘露，则被泽不广。 此乃内出者有限，所谓'辞前意’也。或造句弗就，勿令疲其神思，且阅书醒心，忽然有得，意随笔生，而兴不可遏，入乎神化，殊非思虑所及。或思字得句，句由韵成，出乎天然，句意双美。若接竹引泉而潺浮之声在耳，登城望海而浩荡之色盈目。此乃外来者无穷，所谓'辞后意’也。”

客曰：“适闻内外二说，能发古人未发者。愿以盛唐诸家，直指内外秘蕴，令人频悟，以归正宗，不落傍门小径也。”四溟子曰：“予虽历举唐诗引证，毕竟难晓。 况尔心非我心，焉知我心之有得也？以我之心，置於尔心，俾其得我之得，虽两而一矣。 请出一字为韵，以试心思。 ”乃得“天”字，遂成若干句云：

“兵气截胡天’，'鸱号月黑天’，

'长阴梦里天’，'斜阳禾黍天’，

'灵聚洞中天’，'荷影乱湖天’，

'星摇海底天’，'千江各贮天’，

'道在混茫天’，'帆影落江天’，

'云梦隐洞天’，'神龙穴海天’，

'雕横朔漠天’，'明河半在天’，

'心空定里天’，'气惨战场天’，

'波明日本天’，'江清鱼在天’，

'山锺落半天’，'湖清镜里天’，

'鹤梦不离天’，'江波不定天’，

'百越瘴浮天’，'帆尽五湖天’，

'人老醉乡天’，'丹气夜薰天’，

'微茫画里天’，'登岳上扪天’，

'陇树插秦天’，'地展日南天’。

此乃句由韵成也。

'天马行无迹’，'天覆空青色’，

'天冷饶边气’，'天阴鬼火乱’，

'天寒鹰力健’，'天聚峨嵋雪’，

'天势海相吞’，'天闲收骏马’，

'天羁旷达才’，'天许百年狂’，

'井天开地镜’，'仰天心贮月’，

'倚天云护剑’，'木天通夜鼠’，

'楚天三峡断’，'海天无际色’，

'诸天空色界’，'通天鸟道寒’，

'江天月两分’，'霜天红树老’，

'井平天影出’，'虎斗天风合’，

'隐见天河影’，'峡开天一线’，

'漠北天常雪’，'笼鸟天相隔’，

'日高天更青’，'霞明天姥峰’，

'禅林天雨花’，'长河截天影’，

'风响参天树’，'混沌是天胚’，

'万物各天机’，'一法通天竺’，

'龙斗海天翻’，'雨暗江天色’，

'雁得楚天春’，'蹄涔缩天影’，

'王气浮天阙’。

此乃因字得句也。

夫人妙悟有因，自能作古。然文字起於鸟迹，草书精於舞剑，尔独不能因人之悟，以开己之悟邪？”客谢而去，顾予笑曰：“子何太泄天机也？”

内出者有限，外来者无穷。以及句由韵成、因字得句是关键要害之语，泄之如泄天机。这里阅书醒心、妙悟有因、自能作古几个字也颇值得玩味。作古，是不依旧规，自创先例的意思。要注意。

四、对立统一的哲学观点贯彻始终

中国传统文化，自始至终贯彻了阴阳平衡的朴素的哲学观点——对立统一。无论是音乐、绘画、舞蹈、书法还是诗词，无不体现着艺术的对比效果和对比的艺术表达。好的诗词，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联与联之间，字、句、联之间，无不体现着对比。书法，要体现中锋、侧锋的对比，直线曲线的对比，正崎的对比，以及浓淡干湿、大小多少、轻重缓急，等等等等，矛盾对立无处不有，无时不在。这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真谛。

例如：送友人

李白（唐）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经典名篇自然有很多赏析，这里着重从写作手法特别是对比关系上做一些浅显的分析。

首联工对。除了字面意义上的对仗外，最妙的是颜色对，青色、白色。动静对，横、绕。方位对，北、东。以及山水、城郭之间高下、内外之间的相对性。当然，横字和绕字之间，本质上还有直与曲的对比关系。

二联，看似不对仗，实际上也是对仗的，只是和标准意义上的工对相比，宽了一些，而宽对在律诗中一直是允许的，尤其在颔联。当然，即便是完全不对仗，由于首联对仗，实际上也构成了偷春格，这在初唐，似乎还很盛行，比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等，即使到了晚唐、宋、元、明、清，偷春格一直是被大众承认的变格。当然，此联实际上是错落对。把此地一为别还原为此地一别为，孤蓬对此地，万里对一别，征对为，总体上就是对仗的了。除此之外，联中还有此对别，孤对万，地对蓬，体现出了远近、多少和轻重的对比关系来。

前二联赋，三联比兴。赋和比兴之间原本就是写作方法的对比。另外浮沉对比、颜色对比、远近对比、情景对比，以及自身之内，包括和前二联之间形成的虚实对比，都是不言而喻的。浮云的漂泊感和落日的留恋感，两两相对，让所有的物象都染上了离别和送别的色彩，让整个送行，也让整首作品达到了高潮点，这两句也因此成为了千古绝唱。

尾联是在前三联总写概括的基础上切换的特写镜头。从青山、白水、北郭、东城到此地一别、孤蓬万里，再到浮云、落日，从这些大写的场景，调转笔锋，刻画两件具象的事物，一为挥手，一为马鸣，一个动作，一个声音，对比之间完成了送友人的整个流程。友人骑马离去，渐行渐远，阵阵马嘶之声传来。送行者留在原地，久久挥手作别，让整首诗意味深长，绵延不绝，回味无穷。从对比关系来看，无论是总分还是对仗和散句，尾联和前三联之间也成立的。

当然，从格律方面说，颔联的半拗不救和尾联的对句救拗，也是一种对比。

换句话说，没有对比，便没有诗词，当然也没有艺术。

五、用心培育诗的内核

儒释道侠是唐诗的内核。现代我们在儒释道侠的基础上又多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诗的内核增加了。书法的根底是文化，诗的根底同样是文化，是传统文化＋现代文化。一首诗的好与不好，归根结底看它有没有内核。是含蓄的、浑厚的、耐人品味的，还是俗白的、浅薄的、读之寡淡的，其区别在于有没有内核，有一个什么样的内核。

这个问题体现的就是陆游的那句忠告，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我能给出的方法大约也就是三句话。阅读经典、走进自然、感悟生活。

诗的内核，也是“赋比兴”里“兴”所体现的结果。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赋比兴”虽然是并列的，但“赋比”是为“兴”而服务的。这是我的一家之言，或者说是我的个人见解，可酌。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儒释道思想和儒释道宗教是两回事，不要因为误会而产生不必要的戒备心、疏离心，影响学习。比如说佛学、佛教、佛法便有学术体系、宗教体系和修行体系的区别。我们从文学的角度出发学习儒释道，无疑对于我们的写作是有巨大的帮助的。

我是公职人员，工作之余也读很多书籍，包括《心经》《金刚经》《坛经》《道德经》《论语》《庄子的世界》《次第花开》《周易》《禅说正能量》《传习录》等，我当然要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书籍，我觉得三教九流归根结底都是教导人们“利他”的，这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从学习的角度看，这也正是古人讲的“我注六经”和“六经注我”的最佳体现。

当然，诗家语的提炼，五言、七言绝句和律诗的风格的把握，现代词汇的运用，都很关键。我在《淮君品诗》里都有一些涉及，老师们可以去参阅。我们一起向古人学习，向经典致敬。用诗词的真善美，回馈生活，回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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