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倌放牛记

宁静致远海兵

<h3>太阳开始落山了,天边翻涌起五彩缤纷的云海。又红又圆的夕阳慢慢地悬挂在树梢上,将轻纱般的云彩渲染成瑰丽的晚霞,瞬间夹进湛蓝色天空的扉页里。武汉南湖农场旁缓缓流淌的河水,被镀上一片金黄,如同夕阳把无数闪闪发光的碎金撒在了河面上,晃得让人睁不开眼。<br>河岸边的山坡上,绿草茵茵,野花肆意开放。一头豁着半个鼻子的老水牛,正踱着方步,悠闲自得地啃噬着带着泥土芳香的青草。豁鼻子水牛的旁边,伫立着一位手牵牛绳、身着军装的女兵。她两眼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在斜阳余晖的光圈里,形成橙色的剪影。春风带着暖意,悄无声息地抚上她年轻的额头。那个女兵就是我,青春的十八岁。<br> 河对岸的村庄开始响起“铛铛”的收工钟声。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慢悠悠地赶着牛,欢快地走在乡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牧羊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手中的羊鞭,成群结队的羊儿蜂拥着,一路开心地“咩咩”叫着,紧跟着领头的大公羊,归家了。<br> 夕阳笼罩下的村庄沸腾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狗吠声,鸡鸣声,砍柴声,铁铲敲着铁锅的炒菜声,大人召唤顽皮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家的温馨伴着寻常烟火就这么氤氲在整个村庄里。<br> 天空飘渺着薄薄的烟雾,江南特有的温润气息迎面扑来,我突然想家了……<br> 思家的念头一旦萌芽,就像这满山坡“自在而风华正茂”的青草,疯狂地长大。我当兵离家三年了,三年未见的母亲,不知现在怎样了?我的母亲就像护鸡崽的老母鸡,眼瞅着四个孩子中的老大、老二下乡,老三当兵了,唯一留家的小女儿如今也远走高飞,母亲割舍不下。在我离开家乡后不久,母亲就病倒了。她肝痛得厉害,住院三个月,却查不出任何问题。父亲来信说,母亲可能是思念过度,伤致肝脏了。我万万没有想到,看似风风火火、铁石心肠的母亲,却也这般儿女情长。唉,无情未必真豪杰啊。<br> 我开始怀念起母亲包的荠菜肉馅饺了,那个地道的舌尖美味,让人久久唇齿留香。我正闭眼沉浸在吃货的遐想中,一条臭烘烘毛绒绒的大尾巴劈头盖脸地打了上来,我的脸立刻感到火辣辣的疼。那个画外音就是“小样儿,我叫你忘呆!”。<br>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一只笨重的大牛蹄子恶狠狠地踏在我的左脚面上。倏地,“豁鼻子”这个庞然大物,把体重近一千公斤的吨位,随着质地坚硬的蹄子,毫不客气地将我的脚碾压进泥土之中。我站立不稳,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就像卑微的蚍蜉撼大树,我使出浑身的解数,又是踢,又是试图抽回脚,都无法逃脱“豁鼻子”铁蹄的固若泰山。可怜我这个放牛倌,来到部队南湖农场劳动才三天,就两次惨遭“豁鼻子”毒蹄的迫害。<br> 我们武汉军区通信总站的兵,每年都要轮流到部队南湖农场劳动锻炼。这次我们四个女兵,是由分队干部方小珍带队,到农场放牛一个月。分配给我的,是只比较温顺的老母牛。其他三个战友方小珍、邓瑞香、申利平放的是随时准备斗架挑事的小杆子公牛。场长把水牛交到我们手上的时候,再三告诫:放牛时,万不可走在牛的前头,挡着牛的视线时,它会用犄角挑开任何挡道的障碍物;也不可走在牛的后面,牛吃草,会边吃边往后退,一不留神就会被牛踩到。<br> 此时,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怎么就忘了牛吃草会倒着走这个茬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豁鼻子”那条大尾巴,得意洋洋地在我头顶上甩过来甩过去,还“哔哩啪啦”左右拍打着叮在它背上贪婪吸血的牛蝇。全然不顾我这个放牛倌被它踩在脚下的囧态和狼狈,依然我行我素慢腾腾地吃着脚下的一圈青草。吃完了,又非常享受地喷着白沫,把吃进胃囊里的食物再反刍到嘴里,继续咀嚼着。我悲哀地看着,那叫一个度时如年、欲哭无泪啊。就在我的性子快要被消磨殆尽的时候,“豁鼻子”终于开恩了,挪开了它的金蹄子。<br> 我赶紧抽回腿,脱下鞋袜,“我的天”,这还是脚吗?只见左脚肿得就像刚出锅的发面馒头,轻轻按下去就是深深的一个坑。那个钻心的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惹得我冷汗直冒。我刚踉跄地站起来,其他战友也陆续牵着牛向我这边聚拢过来。<br>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还未等我们这四个放牛倌的第一把火燃烧殆尽,这几头水牛就好像事先预谋好似的,开始给我们立牛威、使绊子,展开了斗智斗勇的周旋。<br>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邓瑞香牵着大公牛去牛奶场附近的滩涂吃草。牛奶场里放起了悠扬的轻音乐,奶牛们在靡靡之音中心情大悦,愉快地分泌着乳汁。大公牛正值青壮年,处在发情期。听到母牛“哞哞”地叫声,便“色”从胆边生。它趁邓瑞香不注意,摆脱了控制,扭头把松了的绳子往背上一甩,撒开牛蹄子就往牛奶场狂奔。<br>  此时,牛奶场旁边的村庄,偏偏有头公牛在吃草。它看见大公牛奔跑过来,以为是挑战者侵犯领地的,立刻拉开领地保卫战的架势。低头支起犄角,迅速向大公牛冲去。武汉水牛的犄角即长又带着弯而且很坚硬,两头公牛若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那头牛的主人大声喊着:“快拉住你的牛!”<br>  身材敏捷的邓瑞香,迅速与大公牛展开了百米赛跑。她箭步如飞地往前一扑,抓住了牛绳子。</h3> <h3>大公牛不甘心地犟着脑袋,嘴里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有铜铃大,还准备撸起蹄子去干架。邓瑞香拽着牛绳子使劲地往回拉,手上被绳子硬生生地勒出道道血口子。牛最怕痛的要害地方是鼻子,只要牵住牛鼻子,就掌控了牛的自由。大公牛鼻中隔放置着栓牛绳的环,它挣扎了几个来回,但终究忍受不了鼻子被环上绳子拽动的痛,乖乖驯服地跟着主人回来了。<br>  河边的浓雾微带着寒意,渐渐地弥漫开来,远处的村庄被淹没在茫茫雾色中。我一瘸一拐地牵着“豁鼻子”,和战友们一起往牛棚走去。待我们把牛栓好,牛棚打扫干净,再去食堂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br>  天幕漆黑如墨,农场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农场渣土路上微暗的路灯,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将地上的阴影拉长变短。农场那一排宿舍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像星子点缀在寂寥的旷野中。<br>场长的熄灯哨吹响后,我们这疲惫了一天的身子骨像散了架般,刚挨上床,瞌睡虫就袭来了。</h3> <h3>农场旁的南湖烟波浩渺,风景如画。水面周围的芦苇,被春雨滋润的青翠欲滴。湖水碧蓝,清澈见底。在浅水区能看见鱼虾潜游,水鸟在湖面追逐戏水,泛起圈圈涟漪。看着南湖的美,让我们四个人禁不住想留个影。正巧,申利平星期天去她在武汉的大姐家,顺便借了个老式的照相机回来。<br> 那天,春光明媚,天空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宽阔的湖面,水声潺潺,波光粼粼。一群丹顶鹤舒展着仙姿灵秀的翅膀,在滩涂湿地上觅食、散步、翩翩起舞,间或自由地飞翔。<br> 在这个万物复苏,莺歌燕舞的时节,春耕播种更是不等人。趁着天气晴朗,场长带着农场的几个男兵,赶着三头公牛下田犁地去了。而我的“豁鼻子”是不用干活的,因为它是英雄母亲,这农场里的三头公牛都是它的儿子。所以它只管养尊处优,吃好玩好。<br> 我们这四个放牛倌把“豁鼻子”牵到南湖的草滩边,学着牧童坐到牛背上,轮流摆着姿势照相。牛背又光又滑,邓瑞香在我和方小珍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笨拙地爬上了牛背。申利平举着照相机刚要按下快门,她就“哧溜”一下从牛背上掉了下来。我们仨儿见状,笑得前仰后合。<br> 我们骑在牛背上照相的场景,碰巧被正在田里干活的场长看见了。场长一改往日的敦厚和善,走过来,非常严肃地批评道:“牛不能骑,那是国家财产,骑牛就是损坏公共财物!”场长的责备,让我们顷刻间无地自容,也彻底断了我想尝试着骑“豁鼻子”放牧的念想。令人沮丧的是,申利平拿来的那个老掉牙的照相机,盖子缝隙不严,洗出来的胶卷全部跑光。我们骑牛赏湖景的表情,就这么白白浪费了。<br>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久,我们在农场骑牛照相的坏事很快就传回了连队。一个月的农场劳动结束后,刚回到连队,我们就受到连队领导在全连大会上的点名批评,说骑牛照相是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我作为入党积极分子,也受到来自分队党小组全体党员的批评教育。虽然我有点委屈,但更多的是遗憾:假如能留下一两张照片,就是挨再多批评也值了。可惜,那个假如,已随风飘散在南湖的水波荡漾中。<br> 几十年过去了,岁月已把斑斓的年轻推向沧桑的暮年。我用变老的容颜,追忆着似水年华的往事。那流逝的青春,那再也回不去的曾经;那仙鹤起舞的地方,那放牛倌的经历;都挥之不去的,永远沉淀在我记忆的春夏秋冬中……<br>  <br>  <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