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土

剑武一流

<p class="ql-block">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的深沉。——艾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陕西宝鸡市里有个公园,叫炎帝故里。公园里摆放着许多口大缸,做工精细,龙飞凤舞。缸里面盛满细碎的黄土却即不种树也没种草。</p><p class="ql-block"> 困惑之下,我便向排椅上一位蓄须老者请教。老人告诉我是治病用的,治思乡病。看我笑的不以为然,老者加重语气:咱这儿四方通达。自古以来,出门的人都要用锦囊装上点家乡的土带着。头疼脑热肠胃不适水土不服的捏撮黄土泡水喝了管用。经商打仗客死异乡有这家乡的黄土贴身戴着也就魂归故土啦。我告诉你,每天来取土的人多了去了。有出远差的有出海当船员的还有海外华侨专程前来求土要带回去洒在先辈坟莹的……</p><p class="ql-block"> 咱这儿是炎帝故里!炎帝,知道不?那是咱所有人的老老老先人。耕田种地谁教你的?该吃啥不该吃啥谁告诉你的?咱这儿黄土金贵着呢,咱们大家的老祖宗都从这儿走出去的。切!</p><p class="ql-block"> 老者的一番连环炮把我震蒙了。说实话,这道理是我从未想过的。待我清醒过来,老者已携仗而去……</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搬进新楼已六个年头了。楼下栅栏外有块荒地,原本是建筑施工的临时住所,堆放着各种施工机械。那时便有人在围墙外的周边及一切水泥地未曾覆盖的土地上恳荒。</p><p class="ql-block"> 随着工人的撤离,围墙换成了栅栏。种地的老人们便利用自制的绳梯翻越铁栅栏上下出入。很快,一块约六十亩地大小的杂乱场地遍地开满了金色的油菜花。</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考虑到安全,有关部门在秋收之后用卡车拉来建筑垃圾,用推土机,圧路机把这块土地平整了一番,俨然一个临时停车场。</p><p class="ql-block"> 可闲置了整个冬天没派用场,春天一到,又有人开始沿着边缘向中间蚕食。石头、水泥块被拣出码放,不用半年,黄土和青绿便夺回了半壁江山。</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为了“创文”?相关部门在沿路的一边修了围墙和大门,并再次把场地推平碾压了一番,可三个月没动靜,半年后又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苍翠碧绿,生机勃勃。沟陇小路,井井有条。</p><p class="ql-block"> 如是三番。我真为这些耕作人的执着坚韧和辛劳的付出而感动!</p><p class="ql-block"> 最近的状况是:不知哪个单位运来一批报废的货车,沿着三分之二处排成一排,内里再停上些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货车。余下己被开垦的三分之一,仍它碧绿苍翠。</p><p class="ql-block"> 算是默认,还是临时停火线?反正暂时平衡啦!</p><p class="ql-block"> 这些耕作的老人大多是孩子接过来养老纳福或帮忙带孩子的。大都有六七十岁了。或许是闲散不惯?或许是孙辈已大?我看主要是“旧习”难改一一见不得土地撂荒。</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七十岁那年生病住院,我陪侍。聊天中她无意透出一个遗憾:当年你爸爸把我从乡下接出来时跟我说过,等我们老了,我们再回来。侍弄个小菜园,我挑水你浇菜…… 这,可再也回不去啦!</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九一九年生人,是那个年代难得的识文断字的人。因为父亲是族长,她便能读私塾,且读得冠绝群伦。老爸也是个读书人,从小便在外读书,那时叫读“公学”。可见当时的浪漫情怀也就如此啦。这词儿应该是《天仙配》里借来的。在三四十年代应该是很时髦的。但这一句唱词里,何尝不是寄托着中国人几千年对理想生活的追求?篱笆炊烟,耕牛柴犬……</p><p class="ql-block"> 而今或许不是最流行了。但这种一脉相承的追求和憧景,我相信己深入中国人的血脉。</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陶渊明的山水田园诗影响了不知多少代人。“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美!</p><p class="ql-block">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恬淡!</p><p class="ql-block"> 但我读到某考古考据人士的文章里说,陶县令辞归之后其实过得很是拮据困窘。他不懂农耕,仅靠妻儿老仆,收获有限。所以他的几个孩子很少有时间读书。农耕是需耍劳作、需要付出,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一样不能少。</p><p class="ql-block"> 田园生活不如读来的诗句美好。</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讲三个现代人“务农”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一个是从小长大的“发小”。恢复高考第一年便考上南京某大学,继而留教、继而回来当了科委主任。五十几岁退二线后,便一头扎进城外二十几公里的老家。几亩地一口堰,沉浸自乐。去年约他进城一叙,开着皮卡他忘了换衣服。黑红的脸膛,粗糙的双手,若不熟识,看起来就是个地道的农村半茬老汉。但即使几十年未见,双手一握,我便找见了“从前那个少年”。当然,更沉稳、更健康、更精神。</p><p class="ql-block"> 第二个是我小学同学。在局长位置上退居二线,一腔热忱地联系了几位友人,合资承包了三百亩土地组建仙桃合作社。前后奋了六年,桃树管理很好,收成也好,前不久听说转手啦。</p><p class="ql-block"> 我当面问过他。一向热情奋发的他却用疲惫的面容告诉我:缺口太大,人力、资金都缺。从管理、采摘、存储、运输、建立销售网络……</p><p class="ql-block"> 想起一句话:微斯人,吾谁与归?缺资金我相信他能找到渠道;而缺管理人材,缺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应该是他放手的最大内因。</p><p class="ql-block"> 笫三位是大学同学。来自农村,家里哥哥弟弟七八个,在当年连吃饱饭都困难。他毕业后兜兜转转混了一圈,一头扎进故乡搞了个小农场。本就兄弟多,又是大姓。不缺资源,也不缺人脉,更不差人力。自然就办得有声有色。他自己顶着个“农小二”的招牌,有事儿无事儿在媒体上发些“农事感概”。其实呢,他人不在上海就在深圳。给双胞胎的女儿的孩子当马骑。悠哉游哉,宛然的一个“懂事儿长”</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偏后吧,当时主流报纸上有一波爭论。起因是李敖在美国长大的女儿指责她居住的北京笫一个高尚别墅小区里居民不文明。阳台挂内衣,老人们到处开荒,甚至在花坛边上种菜浇粪……</p><p class="ql-block"> 能在改开之初便住进此小区的自非庸人,其中有不少当时的当红明星。可明星的父母不是明星,就象李大小姐的祖辈也没曾生活在北美大陆一样。他们热爱土地,不肯让一寸土地荒芜的心态来自祖传、来自血脉的唤醒……</p><p class="ql-block"> 谁对,谁错?</p><p class="ql-block"> 爭论的结果自然是没结果。因为这不在同一个思维空间,也不在一个维度梯次。</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从蛮荒到现代文明出现之前,世界上也就三种大的生活形态,或者叫文化一一游牧、海洋和农耕。</p><p class="ql-block"> 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陸应该是游牧文化的辉煌代表;“两牙”的海盗船再加上“日不落帝国”的建立,应是海洋或海盗文化的前世辉煌;而绵延不绝的“万里长城”应该是农耕文化谱出的辉煌篇章。</p><p class="ql-block"> 游牧,重在游徒与掠抢。海洋产出有限,重在交换与巧取豪夺。农耕,重在精耕与守土。</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所以“农耕文化”从根源上便是恋土文化,它缺少外扩的原始动力。从卫青、霍去病到岳飞、于谦。历朝历代几千年我们被迫喊出的是驱除,是反侵略,是守土有责!是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一一即使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侯。</span></p><p class="ql-block"> 耕熟的土地更宜种植和收获。我们恋恋不忘的“一方热土”,更多时侯是指故乡的、熟悉的、耕作熟了的那“一亩八分地儿”。</p><p class="ql-block"> “黄昏的乡间道上,洒落一地稀碎残阳……炊烟也袅袅随着晚风轻飘散。”这是几千年农耕生活的写照,也是田园诗、山水画、器乐曲一直追求歌颂的。</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据说古埃及的农耕历史比我们更古久。但最完善,最灿烂,在工业革命之前,对地球生民贡献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中国,是中华的农耕文明!</p><p class="ql-block"> 中土,中原,中国。为什么少不了一个中?最新的考古发现透露出一个意向:在这中心漫射的四周,在更远更渺更蛮荒的地方,都有着中国人踏堪访问的足迹。可以说,这儿,是夏朝以前的祖先们用无数代人的时间和智慧为他们子孙比较甄别后选定的“龙兴之地”。</p><p class="ql-block"> 守着中华这方宝地,热带、温带、寒带的物产咱都有了;靠着这世代绵延的开化又勤劳的生民,发展路上就没有咱缺乏的、过不去的坎。不需要交换与交流吗?西汉以来打通的陸上丝绸之路,大明打通的海上丝绸之路,“万国来朝"你应该听说过吧。</p><p class="ql-block"> 也有专家指出农耕文化的缺陷:封闭保守。更有人称它为“大酱缸”。</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更愿称它为一方黄土。这方黄土根植地壳千里,纵横万里不绝。时空有四季,文化岂能没有辉煌灿烂屈折曲辱?但土地的优势在于能承受、能吸收、能净化、能转蓄。狂扫欧亚的蒙古大军来过这儿,风卷旌旗的滿清大军来过这儿。但是,除了带给“中国”更宽广的疆域,更多归化的子民。余下的,全都掩埋在这方黄土之下了。</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听说我家的祖辈是从安徽逃荒到了河南。当时连年的兵灾刚过,泛滥的黄水渐息。劫后余生的三兄弟孑孓迤逦,便在大堤内的滩涂上搭窝棚垦荒。力气是不缺的,退水的土地也肥沃。那几年人稀兽多,“黄皮子”泛滥。三兄弟恰好有这门儿手艺,春种秋收冬狩猎。便由此攒下些节余,便到堤外买地建房,便由此藩衍繁育散枝开叶……</p><p class="ql-block"> 哪一次的兵祸?哪一年的“黄泛”?年代太久,说不清啦……</p><p class="ql-block"> 其实的中国人、中国家族的传承大致都这个路子,随便找本族谱查查,都象金字塔或者象棵大树。树越高叶越盛根越蕃茂。老俗话说:树有多高,根有多深。这话儿饱藏着沧桑和智慧,我爱听,我相信。</p><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深居城市,恍然白头。身边朋友忽然的兴起回乡风。座席杯盏间多谈些老家如何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英雄不问出生”。“何必马革裹尸还”。这些话还有更深一层意思一一年青时激昂向上,守土保疆根本不会回顾自己的来路。而人到晚年,自然会生出柏拉图似的“人生三问”:我是谁?从哪儿来?到何处去?</p><p class="ql-block"> 身边的朋友在谈老家。周遭的国人在谈热土。海外的华裔在谈寻根。连那个写出《丑陋的中国人》的作家也费力劳神的将自己的部分骨灰埋到了河南辉县的福寿园。</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中国人与外国人的区别?</p><p class="ql-block"> 这脉黄水滋润了我们,这方黄土养育了我们,这方土地是我们先人精心为我们选定的,这下面掩埋着我们的祖先的智慧。这块地儿,就是我们这些黄皮肤生民的根脉。<span style="font-size:18px;">任时光轮转,任王朝更迭。守土护疆是这方生民的心理底线;惜土恋</span>土是繁花对根的血脉眷恋;落叶归根是源自灵魂的闹钟提醒。</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