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弟一一写在弟弟丁平去世三周年

丹林

今天是我亲爱的弟弟丁平去世三周年祭日。 2019年3月2日，弟弟在护理病重的妈妈时心脏主动脉夹层撕裂，经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年仅64岁。弟弟的英年早逝给我和亲人们带来了极大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三年来，弟弟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和弟弟在一起时的往事总是历历在目。 弟弟是一位知名的画家和书法家，出生于1955年2月22日，他比我小两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上一个幼儿园，同上一所小学和中学，同在农村当过知青，参加工作后也曾同在输油管道系统工作过。我们情同手足，心心相印，感情笃深，难以割舍，在人生的美好与坎坷中，留下了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们家里共三个孩子，哥哥弟弟和我。受父亲影响，我们仨从小都喜欢画画，当时弟弟只有3岁，就经常在家里的砖地上用粉笔画小鸡、小鸭、小兔子、大汽车、大飞机、小房子……到了四五岁更是表现出了对画画的痴迷和天赋。 弟弟3岁（1958年） 　　我和弟弟在幼儿园（小朋友后排左三是弟弟，二排右五是我） 1960.7.1 　　弟弟小时候非常好看，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的特别有神，脸上有一对好看的小酒窝，他聪明伶俐，天真活泼，非常可爱。1962年他上小学一年级，我三年级，六一儿童节学校搞文艺汇演，弟弟参加了班级的一个节目一一表演唱《拨萝卜》，他扮演了节目中的小孩子。弟弟表演的特别好，当他蹦蹦跳跳地出场的时候，全场都为他鼓掌，那情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1963年新学期，弟弟上二年级，我上四年级，这时锦师附小成立，我们集体从劳保小学转到附小。美术老师了解到我和弟弟有绘画特长，就经常让我们姐弟俩在学校的黑板报上画画。当时弟弟8岁，我10岁，我们画的是《中国少年报》上的连载漫画“小虎子”，我们画完之后美术老师还在后面写上“丁丹、丁平合画”，许多路过的老师、同学、行人见到后都会啧啧称赞。 弟弟10岁开始在爸爸的指导下练习素描和色彩，他的理想是当画家。 1966年弟弟上小学四年级，当时是“文革”刚开始的时候，11岁的他经常跟随爸爸到市里画毛主席像和宣传画。大幅的毛主席像好几米高，他就爬上梯子去画，经常引来许多人围观。 《毛主席像》木刻 1967 （12岁） 《毛主席像》木刻 1967 （12岁） 《西瓜》水彩 1967.7.11 （12岁） 　　1966年我升入初中，在锦州五中读书，两年后弟弟也来到五中上学。 “文革”运动开始不久，我们的家庭受到了严重冲击。1967年爸爸被打成了叛徒、特务并被专政，一年后又被送到大有“五七干校”。1968年妈妈去了青堆子“五七干校”，同年16岁的哥哥上山下乡到绥中当了知青，家里只留下15岁的我和13岁的弟弟在锦州读书。 妈妈临走时不放心，怕我们早上起不来上学迟到，在去“五七干校”之前带我和弟弟到百货大楼买闹钟，在钟表柜台前弟弟看到会动的鸡吃米小闹钟非常喜欢，就选了一只红色的让妈妈买了下来。妈妈走后，弟弟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想着给小闹钟上弦。 　　这就是1968年妈妈为我们买的那只会动的鸡吃米小闹钟，至今走时准确，完好无损。 　　弟弟性格平和，乖巧懂事，一点儿都不让我操心，他不挑吃，不挑穿，我做啥饭他都说好吃，衣服破了我为他补上，好看赖看他无所谓，穿上后还直夸我补的好。 我们一起上学，从不迟到，除上课认真学习外，还积极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弟弟被选为美术组成员，跟着美术老师画画，我参加了宣传组，学习刻钢板，油印小报。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互相陪伴，使那段漫长、孤寂的岁月多了一些温暖。 1969年初，妈妈忽然请假回到家里，并叫回了哥哥，要带我们去大有“五七干校”，说市里要在那儿举办“家庭学习班”。妈妈回来我们非常高兴，但妈妈的一句话却让我泪流满面，妈妈说：“平平瘦了。” 将近两年没有见到爸爸了，全家人也分开了好长时间，来到大有“五七干校”能聚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我们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所谓的“家庭学习班”就是家庭成员参加对被专政者的批斗，也就是说让我们参加批斗自己的爸爸。 白天，爸爸去参加繁重的劳动，劳动之余就是无休止的批斗，批斗的时候我们都得参加，而且必须发言批判，那时候有个词叫“划清界限”。 面对爸爸沧桑的面容，我们心如刀绞，妈妈和哥哥不得不带头发言，我和弟弟始终一言不发。 “五七干校”的领导觉得没有达到全家批判的目的，知道我弟弟会画画，就让弟弟以多幅漫画的形式把我爸爸的所谓罪行画出来，让我为漫画填上文字，然后挂在“五七干校”大食堂前的宣传栏里，公之于众，进行批判。 “家庭学习班”办了一个月时间，结束时给我和弟弟的鉴定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这件事在我和弟弟心中却成了永远的痛。 我和哥哥的美术爱好在“文革”开始后都半途而废了，唯有弟弟没有放弃。爸爸不在身边的日子，弟弟仍自己坚持画，他从不浪费时间，每天一画就是几个小时。 1969年12月，爸爸妈妈从“五七干校”回来了，但这次是作为锦州市第一批“五七大军”全家下放到农村插队落户，并要求带子女（正在读书的子女），我家插队的地方是绥中县一个极其偏僻的小山村一一李家公社秋皮沟大队北石门子生产队（后来又搬到了李家公社新堡子大队新台子生产队）。 由于“文革”原因，本该1969年初中毕业的我要复课一年，1970年才能毕业，我家下放插队的公社新成立的中学没有我这个年级，爸妈考虑到不管咋地也得让我初中毕业，就向组织提出请求，暂时把我自己留在锦州读书，等待毕业后再和同学们一起下乡。爸爸妈妈带着刚上初一、年仅14岁的弟弟匆匆地离开了锦州。 弟弟上学离家很远，每天骑自行车要在崎岖的山路上往返40余里。他是爸爸妈妈身边唯一的子女，放学还要帮爸爸妈妈打柴、挑水、浇菜、喂猪…… 1970年1月放寒假是我第一次回家，弟弟站在门口和我比个儿，当时他还没有我高。1970年9月我当了知青和同学们一起下乡了，年底我再回家时弟弟的个儿已经超过我半头了。 我家出门就是大山，迈上二十几步就到山根儿了。弟弟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凤林一起上山打柴，我在家里抬头就能看到。有时弟弟会在高高的山顶吹笛子，那缓缓的笛声优美动听，飘遍山谷，有时还会传来弟弟带些童音的样板戏选段，以及他爽朗的笑声。 弟弟很快熟悉了那里的生活，除了上学、帮爸妈干活儿外，就是刻苦学画，每天他都要在爸爸指导下练习素描和色彩，还时常带着画夹出去画速写和写生，勤学苦练基本功。 弟弟在山上写生 1971年 　　1972年弟弟中学毕业了，因为是“五七大军”子女，他进不了青年点，成了知青中的“点外青年”。 他和社员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农活儿很忙，每天早早就得起来上工。当时正在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公社在秋皮沟修水库，弟弟也被抽去劳动。繁重的体力活儿使他这个离开城市不久、刚出校门的孩子吃不消，但是他凭着坚强的毅力硬是咬牙坚持着。虽然劳动很累，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美术的执着和热爱。劳动歇息时，别人在一旁坐着唠嗑，他却拿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画了起来，人物、风景都成了他捕捉的对象。 　　1976年，弟弟在曾经修建过的秋皮水库留影。 　　弟弟在秋皮水库留影。大坝上“农业学大寨”五个大字（每个字10米见方）是弟弟用放大样的方法指导社员用大石头摆上去的。摄于1976年 　　劳动也给了他创作的灵感，晚上，他不顾一天的疲倦，又专心致志地搞起了美术创作，经常画到深夜。他的《夜校归来》、《加速建设社会主义大农业》、《丰收时节》、《地动山河铁臂摇》、《百川汇海》等作品有的参加了省、市美展，有的登了报。 每次我回家，看到弟弟的一些创作和笔稿，都为他的成长和进步感到高兴，也为弟弟的艰辛和刻苦心疼。 清晨四点，队里的钟声响了，我看到弟弟睡得正香，不愿意惊动他，可他听到钟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揉揉眼睛，迅速地穿好衣服就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儿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1972年10月我从大有农场知青中抽工到输油管道系统工作，这年的年底去了玉门油田实习。1973年3月份的一天，我在睡梦中忽然梦到中央美术学院招生了，醒来后好半天还在想，如果这是真的多好啊！因为当时是“文革”时期，国内大学都不招生了，但我还是怀着试一试的想法给中央美术学院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了一些弟弟的情况。 几天后，中央美术学院竟然真的回信了，我好激动啊！可是信封上的地址已改成了河北获鹿县1584部队下办。我急切地打开信封，是一封钢板刻的那种油印的信。信的称谓“同志”前边空白处用钢笔写着我的名字，落款是一一中国人民解放军1584部队下放人员办公室一一1973年3月11日。 　　当年我收到的中央美术学院的回信 1973年 信上说“……上级指示，中央美术学院全体教职员工已下放到部队农场，进行劳动锻炼，改造世界观，进行斗批改。关于学制、教材的改革和招生等问题尚未进行。因此，暂时不能满足您提出的要求，请原谅……” 我收起了信，但这颗心还是放不下，总是期待着招生那一天的到来。 1973年，弟弟当点外青年一年多了，他的绘画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曾几次到省、市、县学习参观，并创作了许多好作品。他凭着坚强的毅力，一步步改变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照片中的弟弟正在画色彩小稿，作品的题目为《喜讯传来》，那年他18岁。 1973年9月摄于绥中县文化馆 　　1975年，我所在的东北输油管道绥中泵站在“工业学大庆”运动中被评为先进单位，东北输油局的工作组在我们泵站抓典型，这年的10月，弟弟被借调过来帮助搞展览，在这里，弟弟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工作干得十分出色，受到了工作组和泵站职工的好评。 一次，我和弟弟在泵站写黑板报，我画了一个报头，弟弟画了一幅关于安全生产的漫画，弟弟忽然感慨地说：“我们又是丁丹、丁平合画！”可不是嘛，12年前姐弟俩在小学一起写黑板报的情景竟然在这里重现了！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绥中泵站准备举行追悼会悼念周总理，但是没有周总理的遗像，领导把画一幅周总理画像的任务交给了弟弟，弟弟一个晚上就画好了。第二天，当这幅画像挂在会场时，领导和职工都赞不绝口，连声说：“像！太像了！”绥中泵站自发悼念周总理的活动后来被传为了佳话。 1976年，弟弟在知青招工中被分配到绥中县农电局当了电工，工作之余他仍坚持画画，搞美术创作。绥中县农电局在县城内，离我们泵站18里路，我常利用休息时间去看他。 　　这是弟弟为我在绥中县农电局院内拍摄的照片。 1977年 　　弟弟在绥中县农电局宿舍搞美术创作 I978年 　　1978年4月，组织上为爸爸落实了政策，爸爸妈妈结束了8年零5个月的“五七大军”生活，从农村回到锦州，恢复了工作。 1978年9月，弟弟以美术特长被调到东北输油管理局修建处工作。 1979年10月弟弟调回锦州，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先后在锦州电影院和铁北影剧院任美工，绘制电影广告画（也叫电影海报、电影宣传画），成为一名专业美术工作者。 当时没有电脑技术，电影广告画完全是人工绘制，这就要求绘画的人有扎实的美术基本功，有精准的造型能力和把握整体画面的能力。在这期间弟弟画了大量的速写和素描，我每次回家经常成为弟弟画速写、素描和美术创作的模特儿。 1981年1月我也调回锦州工作。 《新晴》（油画）1980年 参加辽宁省青年画展 《包饺子》（水粉） 1980.8.3 织毛衣速写 1982.4.19 织毛衣速写之二 1982.4.23 阅读速写 1982.4.25 《阅读》（水粉） 1982.4.26 织毛衣速写之三 1982.5.2 已是深夜 1982.5.4 学习 1982.5.20 弟弟为我画的肖像素描 1982.5.26 　　弟弟为我在肖像前拍摄的照片 1982.6.3 我与弟弟合影 1980.11.23 　　我结婚时弟弟为我们画的丝绒油画《荷花》 1982.8 　　有了如鱼得水的创作空间，加上弟弟持之以恒的勤奋精神，他创作的手绘的电影海报设计曾有过一段辉煌的黄金时期。 1979年弟弟创作的电影宣传画《尼罗河上的惨案》参加了辽宁省电影宣传画创作展，作品入选《国际电影宣传画集》。 1981年他创作的电影宣传画《复仇》参加了全国电影宣传画大展，作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并入选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的《电影宣传画集》。 1983年他创作的电影宣传画《神秘的黄玫瑰》、《人到中年》再次参加了全国电影宣传画大展，作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两幅作品均获全国电影宣传画创作一等奖，并入选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的《电影宣传画集》。 　　《尼罗河上的惨案》（电影海报） 1979年 参加辽宁省电影宣传画创作展览 《复仇》（电影海报） 1981年 参加全国电影宣传画大展，作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 　　罗马尼亚彩色故事片《神秘的黄玫瑰》（电影海报设计） 1983年 全国电影宣传画创作一等奖，作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 　　故事片《人到中年》（电影海报设计） 1983年 全国电影宣传画创作一等奖，作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 　　1984年弟弟调入锦州电视台做美术工作，他拍摄的电视片、美术片多次在省获奖，还有两部美术片在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播出。 　　1988年弟弟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美术系 　　锦州电视台建台初期，弟弟除做美术工作外，还承担着电视节目的字幕工作。 当时的字幕全靠手写，为了搞好字幕创作，他开始广泛临摹各种字体，尤其对草书、楷书和行书投入了大量精力，他反复临摹王羲之、孙过庭、米芾、蔡襄等历代名家的书法精品，潜心钻研各家的笔法特点，使他的书法艺术水平不断提高。 他的书法用笔灵活，书写流畅，既有王羲之端秀清新的笔意，又有米芾的俊迈豪放的笔法，还有蔡襄妍丽温雅的气息，形成了端庄清雅，隽秀畅达的艺术风格。 《咏柳》（唐）贺知章 丁平书 首届“炎黄杯”全国中老年书画诗词大赛书法类金奖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丁平书 归真丁平书 宁静致远丁平书 《山居秋暝》（唐）王维 丁平书 《临江仙》（明）杨慎 丁平书 《宿建德江》（唐）孟浩然 丁平书 《咏鹅》（唐）骆宾王 丁平书 万马奔腾丁平书 知青岁月丁平书 　　1991年弟弟开始从事硬笔书法的研究，他的硬笔书法曾获首届“炎黄杯”全国中老年书画诗词大赛书法作品金奖、全国第五届“文华杯”硬笔书法大赛银奖及全国硬笔书法段位大赛“硬坛百杰”称号。他还著有《跟我写》、《少儿写字学古诗》等硬笔书法书籍，并在锦州电视台主持了硬笔书法电视讲座《跟我写》和《写字学古诗》，节目收视极高，几乎家喻户晓。 　　弟弟在锦州电视台主持硬笔书法电视讲座《跟我写》 1992.8.26 万树梅花一潭水四时烟雨半山云清·硕庆题云南昆明东门外黑龙潭的对联丁平硬笔书 《望岳》（唐）杜甫 丁平硬笔书 《春江花月》（唐）张若虚 丁平硬笔书 　　从2008年开始，我们家每年过春节的春联都是由他姐夫撰联，弟弟来书写，挂红灯笼也是弟弟的事。2019年弟弟同往年一样挂上了红灯笼，书写并将春联贴在妈妈家门上，然而这竟成了弟弟的最后一次。为了怀念弟弟，那年的春联和红灯笼我们至今都没有摘下来，我们要让这美好的记忆更长久地延续下去。 2014 甲午春联启伟撰联丁平书 2014年在妈妈家过春节 2015 羊年春联启伟撰联丁平书 　　2019年2月22日是弟弟的64周岁生日，他为自己画了一幅自画像，怎料这竟然成为他最后一次生日，8天后弟弟溘然长逝。 弟弟64周岁生日的自画像 2019.2.22 　　弟弟走了，走的那么突然，让人无法接受，我总是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那该多好啊！但现实中，我只能在回忆中重复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了。 多少年来，每当我生日那天，弟弟都会买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送给我，为我祝贺生日，这份浓浓的姐弟情总是让我感动不已； 我和弟弟都喜欢摄影，春天在宝石广场拍牡丹花，夏天到东湖公园拍荷花，我们经常会不期而遇，弟弟总是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我姐来啦！”我们在一起尽享拍摄的快乐； 弟弟也为我拍摄了许多单人照，这些照片不仅记录着岁月的年轮，还承载着满满的回忆…… 　　1973年7月摄于我家下乡插队的绥中县李家公社新台子庄的山上。 　　1977年10月3日摄于绥中李家新台子庄古松下 　　1980年摄于家乡锦州的小凌河畔 1980年摄于锦州家中 1981年摄于锦州家中 1981年摄于锦州家中 1982年6月3日摄于锦州家中 　　弟弟走了。他的人生虽然短暂，但却精彩永恒。我总觉得，弟弟没有远去，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2022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