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挚 爱（二）

长安亦君

挚 爱

小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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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了一件事，邪火竟然烧到了方可身上。也让方可和于亦兰产生了强烈的对撞。于亦兰凭自己长期和病人打交道的感受判断，方可有了心病。她觉得自己作为责任护士，有义务打开他心灵的窗户。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上机透析时，于亦兰问方可要“促红素”和“佐卡尼汀”。这些平衡身体各项机能的针剂一般都是病人自备，买好以后存放在医院提供的冰箱里。方可因为躺在病床上，像只困兽一样不能动弹。就说，“前台护士帮我买去了，一会儿就拿来了。”

前台护士买回药后交给了于亦兰，于亦兰将当天要打的两支针取出，拿着剩下的几支问方可，“咋办？”按说，这话不应该是护士问的。医院为方便病人针剂管理，配备有冰箱。你放到冰箱去不就得了，怎么能问病人这话？

但于亦兰那天好像也有些情绪，她不热不冷地说：“冰箱里只能放整盒的，你这是单支的，不能放！”

方可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单支的区分不开，弄不清谁是谁的。”

方可说：“冰箱里有写着我名字的针剂盒，我以前一直就放在冰箱里，怎么今天到你跟前就不能放了？”

于亦兰说：“那我给你去看看，如果有你的盒盒，就给你放，如果没有你的盒盒，那你就拿回去放到家里冰箱，下次来透析时带上。”

于亦兰回来告诉方可：“冰箱里没有你的盒盒，以前的盒盒可能谁给你扔了！”

方可说：“存放药的盒子，怎么能说扔就随便扔了？”

于亦兰说：“针一打完，盒盒就成了垃圾，就像家里买的调料，调料一吃完，调料袋子自然就要扔。”

方可说：“你这个比喻不恰当，存放针剂的盒子，不是吃完调料的袋子，是吃过饭的碗，这一顿吃了，下一顿还要用！”

于亦兰无言一对，只是说：“反正别人已经扔了，针你还是先带回去，下次来透析时再带上！”

方可说：“我的记性差，下次来时忘记了咋办？你还是给我找个盒子，写上名字放到冰箱！”

于亦兰没有吭气，静静地坐在病床前的方凳上做她的事情。

下机后要离开透析室时，邻床的病友提醒方可把针剂拿上。方可莫名其妙地瞅了半天，发现两支针剂像两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眼巴巴地站在他的病床头柜上，渴望有人将他们带走。

这让方可立时怒从心头起，火向胆边生，他雷霆大发。过去一直觉得美得让人能哭了的于亦兰这时却让他感到可恨。他的愤怒无可抑制，整个透析区都是他的吼叫声。

于亦兰被方可的吼叫镇住了，“装得像个鳖一样”低着头只是忙着她的活儿。看着于亦兰一声不吭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怔怔地站在那儿，方可的心又软了。

等大家都远离了他，方可开始逐渐冷静下来，感觉到实在是自己做得不够地道。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弱女子跟前撒歪，是要表现自己英雄呢还是要表现自己狗熊？试想，如果于亦兰不顾职业道德，像母夜叉一样耍起她的女子威风，非要跟你争个黑白长短，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还知识分子呢，脾气咋还这么大？方可自问。

人生，无论酷男美女，贫富贵贱，最终都要如花凋零，如草枯干。一辈子真的好短，有多少人说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可转身就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有多少人明明说好明天见，可醒来后却是天各一方。把自己这一生交给医院的人，医生护士将是你长久的朋友，只有和他们搞好关系，才能心情舒畅地透析治病。方可对自己说，今后一定要做到少说话，不再发脾气。饭能把人憋死，话把人憋不死。有些话可以说在嘴上，有些话只能装在心里。互相理解才是真正的感情，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太多的遗憾。能够相识相处，就是最好的缘分。

人在世间走，本是一场空，何必处处计较，步步不让。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之后，不过一捧黄沙。世间的理争不完，争输了不甘心，争赢了失人心。话多了伤人，恨多了伤神，与其伤人又伤神，不如自己忍耐一下。这个世上最有力的不是大声吼叫，而是一声不响的沉默。

经历过这件事后，方可懂得了，希望别人能留情，自己必须有真情。心静才能听到万物的声音，心清才能看到万物的本质；做最好的自己，才能遇见更好的别人。有些事，看透不说破，是修养；有些人，看清不说穿，是智慧。懂得退让，是一种胸怀；学会包容，是一种大气。水深不语，人稳不言；学会控制脾气，才能更好留住福气。此后透析，他总是不声不响，不提任何要求。

方可的态度变化让于亦兰也气顺了。她在想，虽然是病人，哪怕是短暂的相处，但要相处不累，久处不厌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护士有责任让病人感到温暖，而不是冷酷无情。你眼前有高山，我目下有流水！再到方可透析时，不管是谁给他上机，她都要不由自主地朝方可的病床上看一眼，看到他蜷缩着身子，无助的眼神，她的心里就隐隐在痛。

趁给方可调透析机数据的间隙，于亦兰对方可说：“对不起，那天是我态度不好，那天晚上睡得迟，早晨差点迟到了，让领导看见说了几句，心烦。请帅哥理解！”

方可说：“你没有不好的，是我自己不对，没有设身处地站到你们护士的角度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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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方可和于亦兰的交流逐渐多了，话题也由治疗逐渐延伸到日常生活，甚至个人爱好、家庭和工作。彼此对对方都有了更多的了解。由于透析的病人多，医院每天都要排三班：上午从7:30到12:00，下午从13:30到18:00，晚上从19:30到24:00。为了不影响工作，方可选择的是晚班。一次方可晚上最后一个下机，时间已经快第二天凌晨了。下机后，他感到特别饿，正打算到医院外面的夜市吃点夜宵，于亦兰却向他发出邀请：“帅哥，今天把你耽搁到了最后，一会儿我请你撮一顿！”

方可以为她在跟别的护士说话，没有吭声。于亦兰就提高了嗓音：“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方可怀疑自己耳朵，就又问了一遍：“请我吗？”当他看到于亦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后，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下机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医院外面的夜市，方可问于亦兰想吃点啥？于亦兰说：“还没想好，我看看，你买你的吧！”

方可笑着说：“不是要请我客吗，怎么又变了？——不过话说回来，咱一个大爷们，让美女请客，也太不恰当了！”

于亦兰也笑着说：“让你买，那我岂不是成了吃患者贿赂吗？一顿饭钱虽然不多，但性质不一样。咱还是各买各的吧！我扫微信！”

方可犟不过于亦兰，就自己买了一碗蘸水面，找了一个空桌坐下来吃。

于亦兰说：“看你吃得怪香的，我也来碗蘸水面。两个人面对面地吃着。于亦兰被方可严肃而紧张的神情逗乐了，开玩笑说：“来！看着我，你就活得有希望了！”

方可推过饭碗，长叹了一口气。于亦兰说：“有什么窝心事，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在于亦兰再三开导下，方可把自己与网友“玫瑰花开”的生死换肾协议简单地说了一遍。他说：“我现在已经彻底绝望了！我死了就死了，只是非常担心父母亲。他们将来老了可怎么办？谁为他们送终？” 看着意志消沉的方可，于亦兰心里也很难受。她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多开导他，他或许能记住我的好。作为责任护士，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唤醒他生活的勇气。但她不想急于给他讲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她问：“怎么想起给自己起那么一个网名？”

方可说：“网名不好吗？”

“好什么好？‘天高水远’，你是说叫天不灵，靠水水流。既然什么都指望不住，那就好好对待自己吧！现在透析技术这么成熟，有人透了二三十年，都好好的。你晚上透析，白天又没有影响工作，透析费用国家出了大头，你个人只出一小部分，单位的工资又照拿，有什么熬煎的？让我说，你还是把网名改成‘海阔天空’吧！抬起头，挺起胸。好好活在当下！” 于亦兰的话说的没错，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生太窝囊了，于亦兰拿自己网名“天高水远”说事，这倒让方可想起了于亦兰的网名“快乐蚂蚱”。他就问：“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秋天的蚂蚱是咋回事？”

“秋天蚂蚱不好吗？你就是活一百岁，与八百年的上古椿树，上千年的神龟相比，也是一瞬。秋天的蚂蚱不管蹦跶多长时间，永远都是一个快乐！”几句话说得方可心里豁然开朗。

这天晚上，他们边吃边聊，说了许多心里话。这也是方可近30年来，第一次和女孩子说这么多话。通过这次交流，他还知道，这个女孩子也来自农村，从小没了父亲。母亲改嫁。是爷爷奶奶把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供她从小学上到大学毕业。

这以后，只要方可透析，于亦兰值班，两人就有许多话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规范透析，方可的各项指标都基本稳定了，脸色红润了，腿肿也消了，他又恢复了过去的活泼调皮。方可其实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只是因为病痛的折磨，他的情绪才变得低落。在于亦兰的鼓励下，他的幽默天赋又被激发出来。尽管每次透析都是短暂接触，但他都能激起于亦兰心底的浪花。而当自己有时被病痛折磨得没了脾气，于亦兰又给他发一张笑脸。时间长了，竟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有一次透析没有看到于亦兰，他就会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

两个人互相关心，互相温暖，两颗心也越来越近。方可意识到自己爱上了这个“美哭了”!于亦兰也在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个大男孩？可当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吓了自己一跳。一个护士爱上了重症患者，这叫情何以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亦兰和方可的亲密接触，被医护人员和病人传说得沸沸洋洋。有人就骂于亦兰脑袋进水了，明知道是个火坑，却非要往进跳。好友规劝她，亲戚干预她，但她却不为所动。也有人骂方可没有人性，毁了自己还要毁人家善良的姑娘。当这些骂声传进方可的耳朵以后，方可却步了，一天透析完，躲在角落抱头痛哭。这一幕正好被于亦兰看见了，她毫不犹豫地过去，在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把浑身颤抖的方可搂进怀里，用温暖而坚定的语气对他说：

“我们结婚吧！”

2019年国庆，方可和美女护士于亦兰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没有大摆宴席，只请了双方知己亲戚和两个人的好友坐了两桌。在不少人的议论指责中，他们负重前行。一年后的2020年十月，于亦兰生了一个7斤8两重的胖小子。取名方壮。直到这时，人们对他们议论的口风才渐渐变了。

如今胖乎乎的方壮被爷爷奶奶带领着，经常在小区里玩耍，方可和于亦兰都会面露喜悦。现在计划生育完全放开了，国家鼓励生二胎、三胎。小两口合计着，过一两年，再生一个，给方壮添个扶帮。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乡土文学作家，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精短小说签约作家，《西部文学》副总编。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曾担任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丛书）副主编,公开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多次荣获文学大奖，代表作有小说集《家在牛角塬》、《黄土魂》，散文集《怀念与忧思》，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好好活着》等，2002年元月曾赴北京钓鱼台参加表彰大会，受到教育部和国家关工委领导的亲切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