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用Kindle多年很少买纸质书,十年前看到《上学记》的片断,非常喜欢,没有电子版就在淘宝上买了一本,也借此表示对作者和版权的尊重。《上学记》不得不读是因为口述者表现出的巨大的真实感和轻松俏皮的语言昧力,不经意间就洞穿了满街的历史谎言,比沉痛的《一滴泪》和同样客观的《周有光百岁口述》还要精彩,它气度高贵、格调雅致,这种气度和格调借记录者文靖的手表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记录者沾了口述者莫大的光,变得天下谁人不识卿了。</p><p class="ql-block"> 读《上学记》内心常有一种单纯的美好,奇异的是这种感觉直至读完全书始终存在,所以不知不觉很快读完,意犹未尽之下就盼着读它的续篇《上班记》。何先生说“1939至1946年,我在西南联大渡过了整整七年,读过四个系,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好时光。”学术氛围很自由,尽管物质条件差,在精神上却是最好的时代。百岁老人对美好的回忆留在了西南联大,联大在民国的历史不长,却创造了很多中国之最,有关联大和民国的历史研究近年一直长盛不衰,表明那个时期是我们民族最宝贵的遗产之一。</p><p class="ql-block"> 何先生不止一次提到对幸福的看法,甚至想写一本《幸福论》的专书。他认为幸福至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美好的,可是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胧,并不一定是什么明确的目标。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的前景,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如果整个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恰恰西南联大满足这两个条件,因为人人都有一个模糊的信念:中国一定能战胜日本。全中国一流的学子集中在联大求学、自由发展、救国图存,既光荣又幸运,所以何先生觉得很幸福。</p><p class="ql-block"> 何先生和王浩有一次关于“幸福”的讨论,讨论的内容是:人是为幸福而生不是为不幸而生。幸福不应该指官能的或物质的享受,还包括精神或思想意识上的一种状态。幸福应该是赐福,《圣经》上说“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可见“福”的内涵是一种道义的,而非物质性的东西。宗教的虔诚就是一种幸福。简单的信仰也不能等同于幸福,因为它没有经历批判的洗练,不免流入盲目或自欺,只能是沦为愚夫愚妇的迷信,一切必须从怀疑入手。艾略特说“有一种更高层次的怀疑,它每天都在不断地自我拷问。如果我们能活到有结果的那一天,它唯一的归宿就是圣洁,唯一的逃脱办法就是愚蠢。”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幸福是圣洁,是日高日远的觉悟,是不断地拷问与扬弃,是一种通过苦恼的欢欣,而不是简单的信仰。我把这个结论抄写到笔记本里,用最擅长、最便捷的行草,我觉得这个结论不光是他们的,也是我自己的。为什么信仰不能过于简单?因为在人类所能支配的一切力量中,信仰的力量是最惊人的。福音书上说它有移山倒海的力量。一个人具有信仰就让他强大十倍。有了信仰,能让一个人变得完全受自己的梦想奴役。有了信仰,能让一个仁慈的人变得冷酷无情。有了信仰,能让最吝啬的守财奴抛弃一切。有了信仰,就能让平时最温顺的人,在一瞬间干出杀人放火的残暴勾当来。无论信仰是宗教的,还是政治的,或是社会的大多如此。</p><p class="ql-block"> 文靖说何老是一位最谦和的老人,远离政治、纷争和一切世俗功利,他如同一个隔着玻璃看街景的孩子,所有的喧闹、丑恶看着就好。他的一生用来观看,从思想里找到安慰,永远不会被外面的世界乱了心性,这种态度始终如一从未改变,所以可爱、所以难得。“所有我感受到的美好,你们也都感受到了”,是的!所有的美好直达心底。“大时代的小人物”是何老对自己的定位,文靖说那个汹涌、凶险的大时代从来没有摧毁他,他的内心始终在追求崇高。是大时代在这“小人物”面前败下阵来。它,配不上他。这个反向思维在这里多么恰如其分。</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们知道《上班记》和《上学记》几乎同时完成,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年才由牛津出繁体版,我们像期待《上学记》一样期待它、尊敬它、爱戴它,尽管它里面有血、有泪、有数不清的荒诞。</p><p class="ql-block"> 最后,按惯例国内暂时还无法买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