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高考梦”

妥帅

【撰稿】妥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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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古筝《峨眉金顶》

【编辑】妥帅

1977年高考考场

每年六月，全中国都在谈论一个共同的话题“高考”。我也经历过高考、军考，虽然已过去40多年，我想起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1977年10月，全国各地的广播都在反复播放国务院转发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多数知青都是从这里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的。我那时刚刚成为知青插队在九江市郊前进公社三垅村，知青点的屋子里没有广播，但因为我家住在九江市油脂化学厂的家属宿舍，这家工厂是市属正县级国有企业，所以消息来得快。母亲在厂党委办公室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听到消息后，立刻打电话喊我回家复习。

那年我刚满16岁，是个高中七七级毕业生。逢上这久违了的考试，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记得是第二天一大早，我立即跑到大队革委会，(村委会)，我报了名，记得是必须要村委会的介绍信(证明资料)，方可到公社知青办领到准考证。记得这一关也并不复杂，可以说顺利，因为我那一块写小说的同龄高中同班发小前哨（美友昵称）的爸爸就在我们公社知青办上班。记得考试前一个月我就从公社知青办拿到了准考证。



1977年8月8日，邓小平（中）在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讲话。

回到家就翻箱倒柜地找课本，其实说实话按现在的标准来说基础很差。一来由于距离考试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二来由于高考中断十年期间，学校的教育基本处于半荒废状态，大家知识基础都很薄弱，能否在考试后“中举”，都是未知数，谁也没有把握。有一个笑话，几个在一起复习的考生，为“1/2+1/3”是否等于“2/5”而争论不休，什么是一元一次方程也弄不懂，甚至连“唐宋八大家”也记不清楚了，有些坚持认为李白和杜甫也是八大家之列。当时复习资料也十分匮乏，只能靠死记硬背原来的教科书，如果有谁从什么渠道得到一些练习题，立刻会被当做香饽饽在考生中广泛传抄。

1977年的高考很特殊，到12月中旬我们才走进高考考场。我的考点设在九江市的同文中学，离我上山下乡的三垅村有20多里路。高考那天，我不到七点就起床了，步行走了3个多小时才赶到考场。一路上，天色薄薄地被晨晖擦亮，路旁田野里的冬油菜墨绿一片，染着冬霜。

上山下乡的日子里，我每个月都会到浔阳区上的粮站买国家配给的大米，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两回。沿途的风景，油菜的长势，路面的坑洼，我都无比熟悉。但那天，一切都好像不同了。我被一种未知的、朦朦胧胧的命运感笼罩着，“只要参加了高考就能去大城市，就能离开农村去更远的地方。”想着远大前程就在眼前，未来有千万未竟之事等着我，我的心随着脚步怦然心动。

1977年在三垅村当知青的我，当时我刚满16岁

隔老远，我就看到了同文中学大门口那道“国家考场，禁止通行”的牌子，警戒线也被拉起，路都封了。

进入同文中学必须凭准考证，我进去得比较早，先把位子找好，再出来看看环境。离开学校刚刚六个月，看到学校，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也那么亲切。

找到自己的位置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先把屎尿处理干净，免得考试紧张添乱”。从厕所出来迎面来了一个面熟的人，原来是我在九江第七中学的发小同学前哨。还想多说两句，预备铃响了，我们约好考完再慢慢聊。

1977年公社知青办高考报名点

我们这届毕业生，该上学的时候因受一位"小学生日记"和"马振扶中学事件"的影响，反潮流、交白卷席卷整个教育殿堂，在那时衡量学习好坏是看手上的老茧而不是看分数，考试形式只开卷没闭卷，读书无用论一时猖獗。社会上的人都说我们60后文化程度是高中生牌子，初中生的底子，小学生的水平。

那年的高考题并不难，一些题目甚至是我在参考资料上看过的。而我和前哨都报考的是文科，按那时的规定，只要数学不打0分，都是可以的。而我的高中七七级，本就没学过多少数学，考数学准会打0分。因而我主攻是数学。记得我在九江师专的速成高考补习班那里学了一个月吧，那年高考，我数学打了4分。历史和地理记得是合一门考，这两门课我从没翻看，临考前十分钟，我自己猜题，我猜到，什么是恒星?什么是卫星……，上课铃一响，我马上进教室，打开试卷一看，第一题，什么是恒星?，什么是卫星……，哈。那年，我总分考了17分，前哨也只考21分（高考分数还是前哨爸爸托关系从市招生办打听到的） 。

1977年高考后，我和前哨都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甚至连高考成绩单都没有看到。但我没有气馁，重新启动了高考复习模式。

1980年在九江同文中学礼堂旁听杨老师的语文讲座

1978年，我抱着必胜的信念参加高考复习，我的父母也全力支持我参加高考。我在公社知青办请了一年的事假，父亲专程送我到在南京汽车制造厂技校当书记我二舅家里，托二舅找关系帮助我复读。二舅也只是初中毕业就考取南京汽车制造厂技校，只能算作现在的职高文化程度。要怪只怪父亲是解放战争参军的初中文化底子，对高考也是一巧不通，以为把我托咐给二舅就万事大吉了。

父亲走后，我每天拿着二舅帮我找来的当初他在技校的课本复习，让我丈二和尚半天摸不着头脑，什么齿轮换算，什么数控车床，什么二进制换算。这啥意思啊，离高考的内容离谱太远啦！这样“文不对题”的复习一拖就是4个多月，1978年夏天，我又走进了江西省九江市第一中学的高考考场，结果可想而再次知名落孙山。当时心情很沉重，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和弟弟纷纷打电话或写信安慰我，鼓励我，不要泄气，来年接着考。我躲在知青点里点着煤油灯苦读。

由于文化底子薄。我就从初中重新学起，母亲特地新华书店排长队买了北京海淀区出版编写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母亲还通过熟人弄来九江一中的高考复习资料手抄本，上面每字每句都印刻母亲晚上赶抄出来的字迹（因为第二天复习资料要还给熟人）。我一字一字的啃，一句一句的背，有时在家自学时书本上弄不明白，母亲就逐字逐句的和我一同分析，母亲常常陪我复习到深夜。那时真才叫苦读圣贤书呢，但还是屡考屡败。但我并不气馁，自学不行就参加九江市化工厂子弟中学应届生的旁听补习，学习的能力和素质上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的准考证

九江市化工厂当时是国家化学工业部直属的国营企业，福利待遇不错，厂里专门把我们这些复读的知识青年组织起来，开办了高考复习辅导班，收费很便宜，当时记得只是花了70块钱，办了一个补习听课证。

厂里甚至请来了子弟中学的高中老师来辅导我们备战高考。教室则是利用子弟中学的教室，时间安排在星期天和平日的晚饭后。物理的支凤英老师手把手教我“左手螺旋定律” ，化学梁秀奇老师言传身教我“高锰酸钾提取氧气实验” ，语文马老师苦口婆心给我讲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 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上完课以后，我们卫生都不用打扫，厂里有专门的清洁队，给清洁队发加班费，请他们来打扫卫生。

那个时候九江的各所中学也开办了各种各样的高考前辅导讲座，我和几个知青点小伙伴就骑着自行车到同学中学听过语文课的辅导。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九江七中高考学生考前表决心。

在同文中学大礼堂里面，一位上海籍的杨老师讲完了辅导课程以后，给我们讲了一个“焦尾琴”的故事，说是：吴地（今江浙一带）有个人烧梧桐木做饭，蔡邕听到火烧木材发出了清脆的爆裂声，知道这是一块好木材。他顾不得火势，立刻把手伸进灶膛抢拽出这块桐木，做成一把琴，果然，声音美妙绝伦。因为琴的尾部已经被烧焦了，所以当时人们把它叫做“焦尾琴”。

那时正是春天，窗外绿意涌动，送来一阵阵轻柔的风。大礼堂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大家屏息听着杨老师讲故事。最后，杨老师深情地说道：“你们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我希望你们能够用自己的‘焦尾琴’弹奏出一曲美好的人生乐章！”坐在后排的我看不清杨老师的神情，只听他的声音宽厚，我热泪盈眶，几乎要掉下眼泪。

1980年夏天，我第三次走进了九江市三中的高考考场。这次，我们公社专门派了一辆拖拉机（那个时候汽车很稀少，整个公社没有一辆汽车，只有拖拉机）把我们几个考生送到市里，还给我们安排了公社中学的老师照顾我们的生活和学习。

1980年高考考场

这一次高考，我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考了过后好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我闲得无聊，考也考过了，就没有再扛起锄头去出工劳动了，无所事事，天天睡懒觉。终于高考公榜有人金榜题名，我却与录取分数线仅20多分之差再次名落孙山。

比成功更可贵的是那些失败后绝不服输的时刻。1980年10月27日我在三垅村应征入伍，来到了解放军这所大学校训练生活和学习。

1982年春节过后，我已经经历过一年多的一OO炮连日子，也渐渐地适应了部队紧张的生活。那是三月份，团里就传来了军校考试预选的消息，这是军校考试制度恢复的第二年，我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在部队要想参加军校统一招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得要连队推荐，需要连队党支部同意。一般来说，只要战士有这种意愿，平时表现积极的，连队的领导会鼓励战士参加，如果考上，那是会为连队争光的。

1980年10月我应征入伍

连队推荐后，接着就是团里进行筛选，全团300多个符合条件的战士，坐在团俱乐部经文化课考试（文化课考三门课:语文、数学、理化）就筛掉了一大批，我以团文化课预考317分成功入闱，又经军事科目（队列、单双杠、军事地形学等基本内容）考核再淘汰一部分，剩下的也就60多个人了，我顺利参加了团学员苗子集训队。

团学员苗子集训队就设在团俱乐部，集训采取走读式，白天集中学习，晚上回个自连队。集训队队长是团陈副参谋长，是个留着铁青胡𥻗子的大个子。集训队指导员是团干部股的孙干事， 学员苗子集训队专门聘请了驻地学校的文化课老师，给我们补习重点内容。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以自学为主。进集训队学习的时间大概也就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而我们自到部队之后，从来都没有时间复习过文化课，要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知识捡起来，难度是非常大的。

我那时为了尽快掌握已扔下两年的考试课程，只能是没日没夜的下苦功，从来不敢浪费一丁点时间。早晨，我们一OO炮连连长指导员不让我出操，就在连队营房外周围的树林里复习政治和语文，团里的战士和驻地的老百姓投来了羡慕的眼光。指导员还拿出他积攒多年的报纸剪贴给我复习政治。正课时间主要是学习海淀区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复习资料，研究上一年军校和近几年地方招生试题的类型。当时军校招生考试只考数理化、语文、政治和军事六门，考试内容大部分是基础知识，和地方高考相比，不考外语和生物，稍容易些。我除了数学稍差一点，其它的科目都还行，毕竟我连续三年参加过地方的补习和高考。

1982年7月已成为沈阳第二地面炮兵学校学员的我

集中复习两个多月后，团干部股又根据正式参加军校招生考试的名额，又组织学员苗子集训队进行了最后一次淘汰考试，团里最终确定了37名参加考试的人员，我幸运的留在了集训队继续学习，经连党支部批准我由侦察班调炮四班任副班长。

最后一个月时间，除了吃饭和早读，白天我基本就没有出过集训队的大门。集训队那时管理挺严的，记得我们那时的集训队每天都进行点名，对有些不遵守纪律的同志，批评起来丝毫不留情面。我嘴甜，表现在团直属队在领导心里挺入眼的，集训队队长陈副参谋长平时就喜欢我，专门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了解我的学习情况，鼓励我一定要为连队争光，为家乡父母争口气考上军校。快要参加考试的时候，团政委亲自过来给我们加油鼓劲，记得当时的团政委，湖南人，说话一口湖南腔，非常有特点。他讲了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但当时他和队干部穿的笔挺的四个兜65式干部服还是让我们挺羡慕的。

不知不觉考试临近了，等到上考场的日子真正到来，心里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这一考，就直接关系到能否穿三节头皮鞋和四个兜的干部服当军官。所有的前期付出，就看考场的那两天半的拚搏啦。

我被总参所属沈阳炮校录取的《军队院校考生登记表》

那年我们的军校秋季招生考试是在7月11日、12日和13日上午半天，共计两天半的时间进行的，考场设在离团部118公里外的师部所在地附近的莆田市西天尾镇中学教室里。我们是一大早坐团里敞篷卡车颠簸一整天于傍晚才到镇中学的。次日上午考试是数学，监考老师都是从其他部队抽调过来的干部，宣布纪律时非常严肃，感觉很是压抑。我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了一下心情。那年的考试题除了物理稍微有点难度，不是很难，数学有好几道大题题型和海淀区复习资料上的大同小异，化学和物理又是我的强项，所以我很顺利的完成了考试。

考试结束后，我又回到了连队参加了正常的生活。那是8月28日上午，我正在训练场训练，连部通信员笑盈盈的通知我去连部接电话，电话是干部股孙干事打来的，说考上了沈阳第二地面炮兵学校炮兵侦察专业，让我次日赶到师干部科领录取通知书上沈阳炮校报到。当时我高兴坏了。后来得知，我们炮营就我一个人考取了，全团录取了17人，孙干事告诉我，我的成绩446分全团考生排在前列。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人生的道路上，向来都是曲折和复杂的，所谓的一帆风顺，其实都是背后无数人的无数次努力与付出。有志者亦不甘被庸常的生活所埋没。屡次高考的失败并没有击倒我，反而成就了我以后的不平凡人生，生活唯有坚持才能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