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后娘

冯晖

（接前面） 在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时侯，三妹就谈了一个男朋友。她的男友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有工作，都答应三妹上完初中就给她安排工作。 那男友人很帅气，穿着时髦。初中都没毕业，是县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经常和“不三不四”人混在一起，“文革”开始，他成立了组织，自己当上“头头”整天领着三妹乱跑。娘说什么都不同意。 娘为了三妹的事，大忙季节，忍痛割爱，放下手里将要收割的麦子，和我在县城跑了多日。 三妹和男友东躲西藏，都住在一起，娘急了，像发疯似的在县城里不停跑了七八天，才把她找到。 1967年夏收时节，古老的县城里到处一片狼藉，白纸红字的大字报贴满整个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民兵站着队背着抢来回走，拉着知识分子去批斗…… 经常听说：“这里打死人了；那里逼死人嘞。”白天黑夜经常有枪炮的响声，不时有子弹从你耳边嗖嗖飞过。给人一种紧张害怕气氛。 这天中午，火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娘找到三妹后抓住不放，三妹在大街上给娘唾了一脸。 她破口大骂，说：“你凭什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你心太黑了，如果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一定亲自把他送到家里，你是为我好吗？你是想害我！人们都说后娘蝎毒心肠！你真是的！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把娘的衣服都撕烂了。 　　荒凉的街上聚集了很多人，众人也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骂娘，娘脸色铁青揪住三妹不放，那男的家长也借机骂娘。有些不明真相小伙大声喊：“打她，这可恨得后娘。说着一伙向前要打娘。” 我急了打了三妹，我说：“我可有资格吧！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要不是娘，你能活到今天吗？你真是狼心狗肺啊你！” 我和娘把三妹连推帶拉地揣回家，娘为这事，都放弃干活，崖背后面的麦子的落到地里了。娘和几个弟弟看了三妹十多天。 没过几天那男的在武斗中被打死了，三妹才清醒了。 只在我面前说多亏娘！我说：“你这个死丫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娘脸上唾，你知罪吗你？快去给娘磕个头，”三妹说：“我知道”。 　　没过不久，我在县城里处了个对象，有一点我不满意。她们家是姊妹仨，没有男孩。她是老大，说结婚什么都可以不要，结婚后必须住她们家，以后管她们家老人，我说什么都不同意。后来人家同意让娘去她家住。我知道那是哄我的，她母亲那么挑岂能要我娘吗？ 娘知道后，满口答应。娘拉着我的手，不停抚摸着我的手说：“满啊，不是娘不舍得给你花钱，（我的小名满仓，是娘给我起的）是你有这么个对象不容易，你就依了她吧！我就知道我和她结婚后她不会管娘的，她娇生惯养，和她母亲一样看不起我，能管我娘吗？再说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不管娘去管人家那合适吗？” 可娘把我的手摸疼了，我第一次才知道娘的手的粗糟，我看了看娘的手，手上布满很多小口子，有好多地方都有鲜血的痕迹！我含着泪水答应了娘。 　　我有个同学她考上大学，高中她一直在追我，她家在县城，父母都有工作。她在校的时候一直粘我，她经常给我拿好吃的，我没见过的很多食品，我都尝到了！她自己不吃都给要我吃。要我和她一起去上大学，他家来供给我。世上有那种事吗？我根本就不敢想，就一直疏远她，她让我和她去考大学。我没去，偷偷地去考了工人。为这事她哭了好多次，都不上学去了，我答应等她。 上学前她怕我跑了，要把身子给我，我给她说了好多话，才摆脱困境。我发誓等她，她才去学校。 我为了让她死心，我答应了娘，我订婚后告诉她，她哭了一夜，第二天连假的没请就跑回来。我们抱着哭了一夜，她哭没了我，我哭我媳妇家里人看不起我。 后来我给她说了很多安慰话，她第三天才勉强去学校。她毕业后去北京工作，和一个老外结了婚，现在定居英国。 还有一个女人，她是我的一个同事，比我大两岁，我工作以后，她就主动帮助我，可以说我进厂后一切都是她帮我的。她也是老大，父亲常年有病，家里靠母亲一个艰难维持，她姊妹五个，一个弟的上学全靠她。我把她娶回家，她父母我母亲先不说，就这十个姊妹就把我拖垮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约我出去，一下子抱紧我让我娶她。一下子把我吓懵了，我把我的同学还没彻底放下，她又贴上来了。我本来是不想订婚的，为了摆脱这些事，我还是答应了娘！ 我结婚的时候，我的舅舅到我们家来了，我很高兴，以为舅舅是专门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娘还是给我准备了该用的东西，高高兴兴地让我结了婚。 我结婚没几天，舅舅来找我，说：“外公外婆都回到老家了，给外公平了反了官复原职，外婆也恢复了工作，他都结了婚，都有工作。看娘在这里太辛苦，想让她回去，你娘说你弟弟是她养大的，他还小，说什么也不回去，让我劝劝娘。” 我说：“那是好事呀！”我就和舅舅一同回家劝说她。 娘说：“你才结婚，这四个你能管吗？你有心管你媳妇愿意吗？我不是没想过，我想了好几天，就让这个家这么散了吗？” 我说不过她，就动员几个弟弟连哭代嚎给她说。说了好几天，她才勉强答应，我就把娘和舅舅高高兴兴地送走了。 我安顿好他们，就回城上班了。 娘走了后，我把四弟和小弟托放在三婶家，没几天三婶就稍话说：“小弟每天睡觉前哭，半夜醒来哭，每天要摸着乳头睡觉，半夜醒来还要摸乳头。她老了乳头瘦，怎么哄他都哭，不睡觉要娘。” 在我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才好？星期天，我和秋菊买了些食品，给三叔买了几包烟。给两个弟弟买了些食品，回去给他们好好说了说，他们俩才慢慢地平静了。 快过年了，有一天娘突然回来了，她回去皮肤细腻了许多，手比以前滋润了。人还是瘦了许多，眼睛跌进深坑里。 我从车站把她接回家，路上她不说一句话，脚步沉重走着，我本来让她在食堂吃饭，她推拖再三，主要是怕我老婆骂我，不让我为难，就说：“太贵了，她不吃这，不吃那”。 娘本来不想回我家去，但又觉得她有孙子了，不去不合适，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一进门秋菊（我媳妇）和她娘表面上很热情，说话语气很高。但脸色不好看，心里说你咋回来了，娘勉强在家吃了一顿饭，临别的时娘掏出十元钱（那时，我每个月十八元的工资）给我儿子，我丈母娘嘴上说：“你掏那么多钱干嘛呀，他知道什么呀？” 娘说：“我第一个孙子，我第一次见不给钱行吗？”就把钱装进小围兜里，我岳母赶紧掏出来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娘转身要走，我只好送她去车站。 在去的路上，娘拉住我的手说：“孩子，在别人家里和自家不一样，要多长眼色，要放勤快些，要讨人家喜欢，不能太任性，有苦回来给娘说。” 我本来是要问她她为什么回来，她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娘说：“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眼泪，收回去。” 我再次看看娘，她还是那么瘦小，本来四十来岁，正是风花雪月的年纪，被我们姊妹五个折磨地头发花白，额头有了几道深深皱纹，身体那么瘦的叫人担心。 我正要问她为什么回来，她说：“到车站了，你回去上班吧！” 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晚点回家，在厂部给舅舅写了一封信，问娘为什么回来。 舅舅告诉我娘回去后，一家人看到娘的身体都很伤心。外公就着手给她找工作，安排户口，这些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托这个，求那个多日过去了难以解决。 娘在我们北方生活几十年，一下子适应不了生活。在加上对小弟的思念，没几天就病倒了，在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人乏困无力，站不起来。 外公外婆没办法，问她想什么，她说她想回家。他们没办法，只好送娘回来。 娘回家后，我们的家又回到以前那快乐之中。小弟又乐呵呵的，一切都好了。 外公外婆却得了一场大病。 第二年，二弟和三妹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二弟说什么都不上了，说上高中没前途，高校停招，回家可以帮娘挣工分。娘说你上你的学，能多学点知识你就学，别操心家里，家里有我呢？ 1972年，二弟去参军。三妹人长的漂亮，被省上选去省招待所当服务员。娘也很高兴地把他们俩送走了。 二弟走的时候，娘说：“儿呀！我本来是想让你上大学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娘支持你，你要像你哥那样，干出个样儿来，我死后好给你爹好交代。” 二弟紧紧地抱住娘，不由得眼泪掉下来了。 娘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高兴，把眼泪收回去，别让人看不起咱，高高兴兴地走吧！” 二弟放手向娘敬了个礼，大声说：“娘，儿子记下了。” 从来没有人看出娘！不是我们的亲娘！ 二弟的部队在四川边境的甘孜县，那里条件艰苦，他在那里一干就是一辈子。 到部队后，二弟记住了娘的话，在部队就脚踏实地干。 军训时，教官分配每一项任务，他都坚持多练，很快的掌握要领，有时还给战友们指导。就受到教官的喜爱，他勤快，体力也好。有些战友体力不支时他还精力充沛，给大家搞各种服务。在大家疲劳时，他拿出自己的笛子，给战友们吹上一曲动情感人的歌曲，又吹一曲豪迈的曲调，鼓舞战友们的精神。 他能吃苦耐劳，什么都抢着干。他高中毕业，学习又好，能写材料，喜欢文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很快就成了活跃分子，不久就调到连部当通讯员。 他很幸运，有一次他去团部送材料，遇见训练时的战友，战友一定要他吹一曲才走。他从裤腿抽出笛子演奏了著名的独奏曲《小放牛》，正当他吹的入神，大家听的陶醉的时候，团长走了进来，把他们都吓的不做声了。 团长从他手中接过材料看了看，很不高兴的说：“这材料是你写的吗？” “是！团长”二弟向团长敬了个礼。 两个星期后，团长打电话通知他去团部。二弟吓的直哆嗦，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忐忑不安。 他表面强做镇静内心颤抖着来到团长办公室，向团长敬了礼。 “你叫王堃！笛子吹的不错嘛！材料也写的好，有文采。来来…别紧张，坐下我有事给你说。” “你想去上学吗去？” “想啊！现在高校又不招生！” “想上学就好！这里正好有个指标，你去上军校行吗？” “好啊！我做梦都想！” 他递给二弟一张纸条说：“回去把你的工作交接一下，下个月就按我给你的地址去报到！” 二弟就这样上了四年军校。 　　他毕业后回连队当连长，一年后和团长的千金结婚。 结婚的时候，我和娘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那天，当我搀扶着娘上台的时侯，团长眼睛直勾勾盯着娘，当我和娘走到台中央时，团长诧异地说：“你就是王堃的娘？唉！咋不像呢？” 当我小声向他说明情况后，团长高兴地拉住娘的手说：“亲家母啊！你真不容易，有你这个亲家母我感到无比的高兴。”并向我和二弟及弟妹说：“你们以后一定要对你妈好。”并让所有的战士向娘敬礼。 后来主持人也让二弟两口子给娘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娘脸上才有了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高兴地表情。 我和娘在部队停了三天，厂里打电话让我回去，本来团长让娘住一周，他专门派了一辆车，说娘来一回不容易，让我们去成都市好好转转。我说回去，她也要走。说她一个人路上不方便。 我本来说这里离我外公家近了，要去看外公外婆一家。我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外婆家，今天想和二弟和媳妇去拜望他们老人家。顺便让娘也回趟娘家，再见见她们儿时的伙伴。 我就给厂打电话，给他们说了解决的办法，给厂里说我要去河南舅家。 第二天，部队用车送我们去河南外婆家。外婆家比我家的条件好多啦，惋惜的是太公去年去世了，我们没有见到。他们住的是楼房，一切都好。见到娘外公、外婆都特高兴，见到我和二弟及弟妹她他们都高兴。 要我们多住些日子，舅舅、舅妈都很高兴，多年不见，知心话都说不完。不巧第二天厂里的电报又来啦，我只好回去，让二弟两口子陪娘玩。 听见娘回来了，娘的伙伴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他们一来就抱着大哭让人受不了。 　　我走的时侯，叮嘱娘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娘说两个弟弟在家她不放心。我说他们都大了，你来一次不容易，多住些日子。 据说我走了第三天娘就回家了。 1980年夏末，三妹在省城结婚了，妹夫的父母都在省委工作。 三妹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娘就赶到他们预订的《钟楼饭店》的房间，妹夫是饭店的领导。 那天晚上，三妹看到娘为她准备的东西，抱住娘放声大哭，使我和娘措手不及，莫名其妙。娘怎么安慰都不抵事，把娘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娘哭了她才停下来。 娘擦了擦三妹的眼泪，说：“娘不在我闺女身边，让我女儿受委屈了”。 三妹用力抱了抱娘说：“娘！女儿没受委屈，明辉一家对我很好，是你一来我高兴，要不是您老人家对我的关心，我那有今天啊！我想到我当那么多人的面辱骂您，我心如刀割，要不是您的坚持那有女儿今天的婚礼。 娘！女儿给你磕头拉。” “我的傻女儿，磕什么头啊！我咋说我也是你娘啊！快起来。” 那天晚上，三妹楼着娘睡了半晚上，三点的时侯去梳妆盘头，走的时侯还说明晚还和你睡，娘说：“我的傻女子，你快去吧，人家等了多时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钟楼饭店》大礼堂里，金碧辉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在坐的政府官员居多，热闹非凡。 这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隆重的婚礼。 中午拜堂后，主持人请上了双方父母，明辉的父母是那么肥胖高大，娘是那么瘦小。 三妹向明辉的父母拜过后，明辉的父母都给了她的红包她欣然接受了。 当明辉拜娘的时候，她和明辉一起深深地给娘鞠了三个躬，当娘掏红包时，三妹向前拦住，并站在娘身边，向所有的宾客们诉说了娘扶养我们艰难过程…… 是所有宾客都感动不已，用雷鸣般的掌声表示对娘的赞美！有很多人都留下了眼泪。三妹掏出五千块钱大红包给娘，娘说什么也不要。 “今天是娘给你的你咋给娘呢？糊涂！” 这时明辉的父母一齐上前说：“亲家母，孩子孝敬你的，你就拿着。这是应该的，说明孩子们懂事。我们都应该高兴。” 娘含着泪水接过红包，颤颤兢兢地装进衣兜…… 还有件小事我不知道该不该提，小弟小时侯没有奶水，娘！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挖野菜，刨草根，熬水给小弟喝，才留下他的命。由于缺乏营养，小弟的肋骨向里陷进去，腿有一点罗。娘怕小弟以后身体不好，就想方设法给他补营养。 她跑到十几里外山沟里打了大枣拿回家给弟弟煮着吃。每天晚上把小弟抱到自己怀里，自己脱光衣服，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小弟，使小弟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这可能是一般亲生母亲都难以做到的，可我的身体瘦小的娘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