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我最要好的同学

郭生彩

<p class="ql-block">一个与我最要好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牛 劲 /文 水中月/摄影并配图</p> <p class="ql-block">一个与我最要好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牛 劲</p><p class="ql-block">那年秋天,Sr从天津来我家,应该不是最后一次。但自从他的姥姥、姥爷去世,又接着岳丈夫妇相继去世,他似乎与这个青少年时期最为眷恋的家园离得愈来愈远了。当他重又出现在那条又土又脏的小巷,正在疑惑地问讯街邻时,我正好下班回来,彼此罕稀之后,拉着手进了我的院里。</p> <p class="ql-block">院子虽然不算太小,但除了过道,种满花草树木,一架葡萄造了半院荫凉。他和我父母寒喧的功夫,我沏了一壶茶,叫他出来,我俩就坐在葡萄树下边喝茶边聊天。</p> <p class="ql-block">我那只牧羊犬跟过来,我向它比划,这是我同学,啊,记住!它乖乘地退出去。Sr高兴地说,噢,这么懂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狗,比姆指稍大,像是只乖巧的土狗,两只耳朵搭拉着,恰巧都是墨绿色,而全身却是浅绿。我问他,买的吗?他说,淘换的,用两个玉珮换的。在哪儿?北京潘家园。他告诉我,这次回来,要去怀仁一趟,给我母亲上坟;我一阵惊讶,因为他的这一夙念不知说过多少次,而次次因为时间太紧而落空。那么这次真去吗?他说,这次是专程,明天买些点心、水果和祭品,后天一早出发。他说话时,一直把玩着那只玉狗,他说要把这只玉狗埋在母亲的坟边。我说,没听说谁家埋过玉狗;他说,随心所欲吧!我问,有什么讲头吗?他嘻嘻道,取狗对主人的忠恕二字,叫它忠心耿耿陪伴我妈。哦,懂了,忠与恕不就是儒家追求的世界观吗?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番举动也表达了他对人生的思考。</p> <p class="ql-block">Sr是我小时侯最要好的同学,我们一起在东门大巷杨先生的私塾里读书,他是姥姥攻书。大约念了两年,他就急着约我一起到公立学校考插班生。原来,姥姥家景况不好,出不起昂贵的学费了(一月一块大洋)。我很小就知道,他与我不同,他母亲在他刚出生时就去世了,那时,他父亲把他扔给姥姥,一走了之。后来得知他在西宁经商,也曾设法和他联络,但自离开之后,音讯都无,更别指望他寄钱捎物。Sr对这个父亲的所有讯息,全是姥姥偶而记起告诉他的。姥姥家所有子孙,都对这个姑夫厌恶至极。但未料到,解放前夕,他父亲带着四口人的"新家”突然回来了。他知道Sr十四、五岁了,便叫他立即辍学,回家来卖纸烟,补贴家用。Sr听到这个决定,气得差点出走。姥姥一家也商量对策,所有的主意都行不通,姥姥无奈,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也不能抹煞人家的父子关系——尽管是毫无付出,那也是一种关系。姥姥说,回去吧,聪明点,别挨打。Sr回家之后,满家新面孔,突兀而来的陌生感使他神魂难安,而且,头天晚上叫他睡在炕尾,来了个下马威。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叫醒,挎个盘子去游走街巷,变成卖烟的小贩。几天下来,卖不了几盒子,就被父亲罚“站”。这能怪他吗?有几个抽得起纸烟的?有时,转着转着,偷偷转回姥姥家。吃点喝点,赶紧离开,要被他父亲追来,挨一顿耳光不说,姥姥姥爷跟着倒霉,他们曾为护占他,竟然和这个女婿打了一架。他父亲文化不多,却给他立了许多规矩——其中就有进门鞠躬、问好,吃饭让父母先吃,不让再回姥姥家,等等。这日子与姥姥待他相比,简直是两重天日。</p> <p class="ql-block">他没想到会获得解放!</p><p class="ql-block">更没想到,解放之后,D厂首先招工。他到姥姥家拿上户口去报名考试(值得庆幸,户口没被转到新“家”,不然不知会有多少阻拦),过了几天,榜上有名。上班那天,立有一种逃离羁绊的感觉。但是,麻烦追身的日子并未结束,他父亲来到D厂,叫他每月必须交十元。天呀,他是个学徒,才有了十几元的补贴,到哪找钱去?后来由厂办出面调解,答应在出徒之后再给他钱。待他出徒之后,到开支那天,他父亲早早来厂“取钱”了。这种关系,直到他父亲去世。有人问Sr为什么要给他呢?他总是笑着说,血脉相连啊!或许疏离可以阻隔人与人之间原来的情感,但惟一无法割断的便是血缘之亲。</p><p class="ql-block">他工作得很出色,刚出徒就提拔成了D厂青年团干部。后来,省里办的工农速成中学招生,他又报考。这和他心里那种不泯的求学之心正好合拍,另外也想逃得远远的。他又考上了,厂里也支持他去,这让他非常高兴。他觉得,际遇虽有气恼之处,但他还是向阳而生。他学得很起劲。谁料还没毕业,家里急需照顾,只得又回到厂里。1957年又有个机会,他考入知名大学外文系,但刚读至大二,便调到校人事处工作。后来爆发了文革,又回系做了副主任,因为得罪了工宣队,麻烦不断,但总体上,他常以工人出身对抗工宣队,保护了一批老敎授。文革结束后,渴望回到敎学一线,便离职开讲日本史。那时,我俩在北京见过面,他的情绪是昂扬的,讲的日本史也很受学生欢迎。后来,被评为副教授。他自已说,小学没毕业进入中学,中学没毕业进了大学,大学没毕业,当了副教授。看他的经历,他不是世俗评价系统最成功的那类人。但却是大学里少有的乐天派,他将自已定义为实用主义者,但事实上,这份安定与圆融更多的来自他对自已普通人身份的认同。不是什么机缘巧合,更不是哪位专家精心培植,而是自我奋斗书写人生。</p><p class="ql-block">他所有的经历与能力,在今天晒出来,可能就是异类。如果他一直读下去,发展路径可能会是什么样呢?</p> <p class="ql-block">这次回来,他是要完成此生唯一的一次祭奠。母亲的坟丘位置,是姥姥家的亲戚早年告诉他的。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但这件事却不会忘记,更不会放下。所以,他甚至知道行政区划的变化,原先隶属于左云县的那个村现在又划归于怀仁,但村容村貌,基本上未变大样。而且,与他母亲同姓的本家子仍是村里的大户,都知道有个坟堆埋葬着本家妹子,二十几岁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而且都知道她的儿子如今在Nk大学工作。</p><p class="ql-block">Sr早就想去看他母亲。实际操作起来似乎只需点时间。那天,他从表弟家出发,坐出租车先去怀仁,然后,换怀仁的出租车去寻找她母亲的坟丘。设计得相当精确。他回来对我说,他找到那个村,说明情况后,好几个人愿意带路,他选了两位相貌诚实的,拉上他俩,一起到了坟地,找到一个坟堆,两人同指一处说,你母亲就埋在这里。Sr一看坟堆上还有过祭奠的痕迹,便有些疑惑。那两个乡人都说,本家子每年上坟都要给无主孤坟洒点祭品,这是老规矩。</p><p class="ql-block">他这才半脆在母亲的坟丘旁。母亲静静地躺在地下,她是并无知觉的。但隐藏在Sr心底的伤痛顿时被引发出来。古人讲究“致斋于内”,排除内心的一切杂念,去想念亲人的行为举止,但现在反过来,让母亲看她的儿子,还有一份孝敬奉养的心意!他将祭品供上,又将一大迭冥币点燃,在燃烧的过程中,用木棍在坟边挖了一个深孔,然后把那件玉狗埋进去,那是只形象逼真的小狗。母亲生他那年是狗年,这也正是母亲的祭年。</p><p class="ql-block">土岗上苍郁沉雄,袅袅青烟融入苍茫的云天里,他由不得簌簌地掉泪!当然,这不是迷信。即便在西方,坚硬的神学外壳,早被科学实验及无神论的坚矛剝得精光,更别说中国这么多年,一直是无神论者的天下!曾子说:“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Sr全做到了。从坟上回到怀仁,与族人一起进餐时,表现出的敦厚乡情,连族人也很感动!</p><p class="ql-block">那天,秋风乍起,四野里有些萧瑟。这是故土的风,故土的树,故土的山;风有韵,树有情,山有骨;使他这个远方游子充满了生气!</p> <p class="ql-block">他想起老父亲来,他觉得对父亲虽说有怨但更有情,从见面到父亲去世,从没断过给养!</p><p class="ql-block">给母亲上过坟后,sr犹如跨过一个门坎儿——他的内心变得平和而安静!这是一种精神与意志的攀登,也是生命境界的升华。</p><p class="ql-block"> 2022.2.22写于绿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