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夜色

浅秋

　　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体躺在床上，精神却总是异常活跃，天马行空。今夜，月光如水，洗涤着世间万物，也洗涤着我的精神世界。望着窗外的月光，竟然想起小时候的月光和夜色。记忆中那些有关乡村夜色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那些快乐的，忧伤的，平淡的，浓烈的，夜色。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这是乡村的夜色，乡村的月亮，童年的记忆。

七十年代北方乡村的夜，很是静谧。山峦、河流、村庄都陷在一片漆黑里。偶尔的一两点灯光也很微弱，忽隐忽现。远远近近的一两声狗吠，让夜晚更加安静。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等等电子产品，人们早早地进入了梦想。

有月亮的夜晚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夏季，村外的小广场上，古戏楼下，老槐树旁，街头巷尾，坐满了纳凉的人，摇着蒲扇，拉着家长里短。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影影绰绰的，远山、树木、房屋，都笼罩在清凉的夜色中。老爷爷讲着鬼故事，吸引了一群听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说到关键处，我们屏住呼吸，紧张的出了冷汗，有的尖叫着捂住了眼睛，有的吓得钻进了母亲的怀里。旁边的汉子说着一些荤段子冷笑话，姑娘媳妇们拿着扇子追着他打。而我最喜欢的，是躺在院子里的大青石上，遥望浩淼星空，寻找着牵牛星织女星，听父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想象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美好场景。七夕的夜晚，夜色如水，我会虔诚地坐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那时的夜晚，大多时候是寂寞的。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欲望，闭塞控制住人们的想象，多亮一会儿电灯或者煤油灯，都是奢侈，是罪过。陷在无边的黑暗里，幼小的心灵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大人们想着明天的工作和农活，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小孩子们操心的，是明天放学后去哪儿割草，去哪儿捉蚂蚱。

最让孩子们操心的，还是古戏楼下的露天电影。每当听说晚上村里放电影，心便长了草，下午的课根本听不进去。一放学，便迫不及待地去占地方，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尽管离放映时间还有几个钟头。用石块圈成一个个方块，就是自己的领地，任何人不得侵犯。常常有调皮捣蛋的二愣子，总想着侵占别人的地盘，“战争”就此爆发。终于等到了晚上，整个乡村便沸腾了，胡同口，巷子里，都闪着手电筒一束束的光芒。人们携家带口，搬着凳子，抱着蒲团，夹着马扎，携杂着欢声笑语，朝着古戏楼走去。放映场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孩子们满场子疯跑，叫着喊着。放映员成了孩子们最羡慕的人，只见他神气活现地摆弄着那架神奇的机器。安装完毕后，他常常拿起快板儿，表演一段儿。快板在他手里上下灵活地翻动，唱的最多的是歌颂毛主席、拥护党中央的段子，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快板结束后电影终于开场。人们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尽管许多电影都不止看了三五遍。

这样的夜晚，乡村是喧闹的，这时的乡村夜色充满了生机。夏天，电影场里闷热难耐，大人们摇着蒲扇，驱赶着蚊蝇和酷暑，一丝凉风吹来，人群一阵欢呼，风大了，雨点一滴两滴掉落，人们满不在乎，放映机呲呲地转着。雨滴渐渐密集了起来，有人为放映机打起了油纸伞，放映机仍旧呲呲地响。风声雨声更大了，远处的幕布淋湿了，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着。无奈，放映员宣告电影结束。人们带着沮丧和无奈，将板凳举过头顶遮挡着雨点，匆匆忙忙往家里跑。冬天的雪夜就不一样了，一片两片甚至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也阻止不了电影的继续，寒冷，阻止不了人们渴望的心情。散场了，整个放映场笼罩在白色的世界里，人们都成了雪人，披着雪花，踩着积雪回家，大街小巷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这时的乡村夜色美的迷你的眼，纷纷飘落的雪花无声无息，又好像演奏着一曲最美妙的乐章。不大一会儿功夫，房屋，树木，大街小巷，都裹上一层白纱，分外妖娆。

“在花青色的丛林间，靛蓝的村庄上，乡村的月亮总是笑着。她像我邻家的妹妹，从来不化妆，却总是脸颊绯红，眼眸清亮。她陪我唱歌，陪我散步，抚摸我浅蓝色的梦想。”这是文友姐姐笔下乡村的月亮。说的多好啊！我承认，乡村的月亮是会笑的，就像邻家小妹，笑容灿烂而纯粹。天上的月亮亮得耀眼，撒下一缕缕清辉，静静地照耀着整个村庄，也照耀着我少年纯净、渴望的心。

想起乡村的月亮，总会忍不住想起许多课本里的月亮。最著名的恐怕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了。“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 在都可不理。”这些文字，就像经过岁月洗礼后沉淀下来的金子，一粒一粒深刻在脑海里，几十年挥之不去。正是这些朴实无华娓娓道来的句子，曾经多次安抚过我孤独、忧伤、迷茫的心。多少次在寂静的夜晚，望着天空的明月，咀嚼着这些文字，也咀嚼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忧伤。这样的文字，会像一位良师益友，引导着你暂时陷入沉思，经过多次的挣扎和努力，终于摆脱了困境，走向光明的路，走向成熟，走进豁达的境界。月光是慷慨无私的，虽不能像太阳给你温暖，却用清辉洒下丝丝清凉，涤荡你的思想和灵魂。只有在深夜里遥望过月亮的人，只有在深夜一个人对着月亮深思过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心灵被清洗的真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辛弃疾眼中的夜色，万家灯火，富丽堂皇。有热闹掩盖下的孤寂，也有寻觅奋斗中的彷徨。这是城市的夜色，光鲜亮丽，鲜衣怒马。曾经带着女儿置身于大都市的夜晚。灯光霓虹闪烁，人流攒动拥挤，铺满汽车的马路上，流光溢彩。行色匆匆的人们奔波在夜色中的大街小巷。我被人流裹挟着前进，有一种窒息和慌乱的感觉。骨子里的我，抗拒热闹，抵触繁华，只愿意享受内心的安宁和小日子、小情趣带来的愉悦和舒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境，让我一生注定平平淡淡、碌碌无为。这种失去了夜色、如同白昼的城市夜晚，竟然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助。有一些地方注定不适合你，就像有些人，纵然千回百转，也终究不属于你。

……

窗外月光如水，我的思绪也如轻柔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乡村的夜色，故乡的月亮，我永远的灵魂安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