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李艮儿楞

散落在山沟的村庄就像是哪位仙女在青山绿水间把一串珍珠撒落，任由一条不见头尾的道路萦回串联。

蓝白相间的客车由远而近疾驰而来，搅起的烟尘好似一条暴躁的黄龙紧追不舍。夕阳害怕地躲在西山顶上，只露出半张憋得彤红的脸蛋，染红了西边的云彩。

狂躁的黄龙终于在山梁岔路口把客车一口吞掉，片刻之后，蓝白色的猎物挣脱魔爪，引领着越发粗壮的黄龙继续向西蜿蜒舞动。

未等尘埃落定，闪出一位身材健硕的汉子，肩扛背包大踏步向山沟里走去。

一股独特泥土味道钻入郭梁鼻孔，非常熟悉亲切，越来越浓烈，这就是故乡的味道，让魂牵梦绕的游子沉醉迷恋。

人类味觉可以很长时间记忆，特别是童年对于味道的记忆。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再碰到相同的味道，或者浸淫于其中而不自知。

郭梁加快了脚步，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脚下的路仿佛故意跟郭梁作对，调皮地延长着，郭梁脚步轻盈足下生风。遇见几位荷锄在肩的乡邻，郭梁热情地打着招呼，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乡音似乎要把这归乡的小伙子融化。老农嘴角升腾的烟气难掩满脸皱纹绽放:“梁子回来啦！”

村西头老郭家的栅栏门大敞着，一家人围在炕前，郭老栓紧攥着旱烟袋，一阵阵剧烈的咳嗽。

“爹，不舒服就少抽点旱烟吧”，大儿子郭栋一边对爹说话一边点燃炕前的煤油灯。郭栋媳妇坐在炕沿上给孩子喂奶，盘坐在炕头上的郭奶奶摸索着，拿起狗皮坎肩，尽管毛掉得斑斑驳驳，仍然像抚摸婴儿那样轻柔，那是郭梁给奶奶做寿的礼物，郭奶奶从来不舍得穿过，却摩挲地像狗啃的一样了。郭奶奶的眼睛年前就看不见了，家里人给郭梁写信时也没敢提起。

昏暗的灯光下，郭梁小时候的玩伴华子被大家簇拥着推到炕前，“奶奶，梁子回来看您啦！”

郭奶奶努力地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梁子，俺的乖乖，你可想死奶奶啦……”，

带着戏文里的哭腔让人听了肝肠寸断，苍老的双臂似干瘪的枯杆颤抖着极力向前探寻。

众人挤眉弄眼地示意华子不要出声，几只手合力把尴尬的华子推到奶奶面前，郭奶奶一把搂过华子，紧紧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摸索着，一下放大了哭腔，把尾音甩得颤抖而悠长，“梁子啊……你可回来啦......”。正当大家要被这哭声感动时，却戛然而止了。郭奶奶用力推开毛楞楞的华子，“这不是华子吗？哪里是俺的梁子？恁们净哄俺”，往炕里崴移，伸手又扯过狗皮坎肩轻柔地抚摸着。

“唉！”大家埋怨地数落着满脸委屈的华子。

梁子爹低下头，往烟袋锅里装满烟丝，郭栋端过煤油灯让爹对着火，梁子爹吧嗒吧嗒用力吸着烟袋，烟袋锅一明一暗咝咝作响，梁子娘转过身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郭梁裹挟着一阵风闯进屋里，煤油灯的火苗一阵扑腾。华子似乎看见了救星:“梁子回来了，真的是梁子哥回来啦！”

义务通讯员潮道叔，撒踏着总也提不上的布鞋，加快了脚步，不大一会儿，沟里、路上、岭上、草垛上都响起:“梁子回来了……”。

“梁子回来了”。

　　月光轻柔，桥下春波鸿影。

【注：本文由〖李艮儿楞〗作者独家原创作品，未经允许禁止抄袭。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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