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宁宁🎀路过冬季

父亲的手艺

作者：张宁宁

父亲行伍出身，十五岁参军，爬雪山过草地，一辈子戎马生涯，父亲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去学习各种手艺。但是，父亲的手就是巧，比母亲的手还巧。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家里的“修理工”，任何东西坏了他都会修。桌椅板凳坏了，他修理得比工匠还精细。补个车胎，装个半导体收音机都是小菜一碟。雕制一把“勃朗宁”木质手枪，或是找几块木头锯一锯刨一刨打制成一个小书架，那都是我常能得到的惊喜。甚至，我们姐妹的衣服太肥大了，他也能拆了重新裁剪、缝纫，重新穿在我们身上的时候不要太合体哦。更有我们冷天要穿的毛衣毛裤，竟也是他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父亲无所不能。

我有时纳闷，他是怎么学会这些的？在哪里学的？没有答案。我只能说，是因为他聪明。他聪明到很多事情都能无师自通。当然，也是因为父亲一辈子都身在军队这个大学堂，战争年代艰苦的环境和求生的需求，使他学会了做所有的事情。

　　父亲做的活计都很精细，其中一件很成功的作品就是他晚年养鸟用的鸟笼子。

那是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成员——一只小小的画眉鸟。父亲说，是他一个朋友送的。随着小鸟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方形的做工粗糙的鸟笼子。父亲的朋友告诉他，画眉鸟要每天早起带出去遛，和其他的鸟挂在一起，它才能学会叫出各种好听的声音。于是乎有了小鸟的第二天，父亲就一早五点起身，拎着那个粗糙的方形鸟笼子去公园里会友了。

　　不知他第一天遛鸟的情形如何，总之遛完鸟回到家里，父亲就忙乎开了。他把咱家小院中的竹子砍下了几杆，搬出他做木工活的全部家什。开始，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他也不说，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子。但是我看出来他要做的这个东西挺复杂。先是将竹子劈成条，再根据不同的尺寸截成段，再劈成更细的条。然后还要把这些方形的条削成圆形条，活儿就开始朝着精雕细琢的方向走。有一道工序是将削成的圆形竹条放在火苗上加温后掰成半圆形，这是一道特别要掌握火候的工序。烤得不够就掰不弯，烤得过了又烤糊了，父亲在这道工序上颇费了一些劲。还有一些竹条子要被箍成圆形的圈，然后还要用小钻子在竹圈上钻一些孔。做这道工序时他要我帮他的忙，帮他稳住这个竹圈。我就问他，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他还是说，我做好了你就知道了，总是要保守着秘密来个一鸣惊人。不过到了这会儿，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应该是在制作一个鸟笼子，那个我帮忙做的竹圈子就是笼子的腰线。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鸟笼子做好了之后是那么地精美，开门的部位还雕成了如意的形状。

　　这第一个鸟笼子耗时大约一个月，完工之后又上了一层桐油，黄亮亮的色泽特别好看。父亲的画眉鸟住进了这样的新居后也变得格外精神，每天清晨跟着父亲出去显摆一阵子，回来之后就会把它学会的叫声一遍一遍地重复唱给我们听。它会学各种鸟叫，最后还学会了猫叫。

这样消停了个把星期后，父亲又开始砍竹子做鸟笼。做第二个鸟笼子时他已有了经验，而且购置了专用工具。那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他的手在用专用工具拉竹条的时候弄破了，我给他用酒精消毒时发现他的手因为做这些东西变得好粗糙。我说你还要养第二只鸟吗？父亲说不是，这个笼子是为他遛鸟时认识的新朋友做的。我从他拉出来的竹条子的数量上判断出，他要做的不止一个鸟笼子，而是两个，甚至是三个。他有那么多的朋友要送。

可是他的朋友们知道吗？做这样一个鸟笼子，其工艺的复杂程度完全不亚于打造一个传统式样的五斗橱。

　　送给朋友的鸟笼子，父亲做得格外精细，笼身上雕琢部位的形状也更加漂亮。父亲也是个喜欢戴高帽子的人，大家夸赞他做鸟笼子的手艺好，他就不辞辛苦地做了好多鸟笼子。有一次我好奇他那个遛鸟的群体，下决心起了个大早跟他一起五点钟就出门遛鸟。那是一处闹市取静的地方，也就是大马路边上的一处小树林。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鸟友在那里。每棵树上都挂着一只鸟笼子。我不懂鸟，只看那些鸟笼子。凡是父亲做的鸟笼子，我一眼就能认出，因为父亲雕出的如意，有着独特的韵味。

父亲在这里很受欢迎，大家见他来了，都会围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们称他为“张老”。张老和大家相处很融洽，在一起交流养鸟的经验。每个清晨，他们就这样，听着各种鸟语，说着各自的故事。

　　以后的日子里，父亲又做过一些鸟笼子，形状各异，精美无比，但留存下来的只是这一个。父亲的画眉鸟在这个笼子里住了十年，它在父亲生病住院的时候死去了。我们姊妹相约不要告诉父亲，怕他难过。但是在去医院看他时，父亲却突然问起了鸟儿的事。父亲说，家里都好吧？我们说好。父亲就又问，我的画眉鸟怎么样了？我们说挺好的。父亲就笑了一下，说，恐怕是死了吧？我心里那个惊啊，无法用语言形容。父亲怎么就能知道鸟儿已经死了呢？我们不做声，看父亲的脸。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十年了，它也算寿终正寝了吧。

父亲后来没有再养过鸟，这个鸟笼子就一直挂在廊檐下，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