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写诗

黄吉平(乐贤居士)

最开始是出于偶然，后来是沉沦于诗的幻觉，生活并 没有因为诗歌而加速，而我的心神确实是因为诗歌而加速， 这是一种甘之如饴的时空体验，当然其中也不可避免的掺 杂着建功立业的野心。诗歌是一种生命才华还是语言才华？ 我们的审美，我们用审美捍卫的历史，我们尽量用诗歌去 接近“诗”意。而当岁月渐去，使我仍然未能脱离写诗的， 我相信是人格的需要，生活的习性。

我很清楚自己的诗歌创作，一直写在路上，一直在试图 去遇见另一个自己，然后，可以轻拍他的肩膀，说一声，你好。 外部环境不理想，内心自然就生出许多孤寂，我便走进图 书借阅室，在那里我看完了人生第一本现代诗诗集。此后 萌生想写诗的冲动，开始找一些诗集阅读，模仿别人的诗。 我也深知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不敢去外界寻找写作的素 材，只能挖掘自身，从生活经历中寻找语句。生活是现实的， 我尝试描绘一个虚构的生活，一个虚构的场景，但在此之前， 我一定是真诚以待的。

一开始可能是对语文的爱到了顶满的状态，如果这份爱， 再上一层那就成了诗；又或者是青春时期想借诗彰显自己的 独特之处；也可能就是简单的被诗歌的语言吸引住了敏感内 心，不小心坚持了一些年。有人天生更脆弱心灵更生动，在 我为什么写诗 他生命的某一阶段，他就再不能藏住自己是由钢笔和纸张构 成的身体了。 诗歌有时就是时间本身，我想要永恒的事物很多，选择 写诗就是与事物们的消逝对抗，我深信坚信这是我爱世界的 最好的最有力的方式。在我出生，生活的土地上好多好多美 好的事物，我的前辈们用他们的笔为后来的我们保存了很多， 现在我想要尽我努力去将这片土地上的诗歌之土翻新，让更 多的美好、新颖的事物再次丰盈起来。终生的事业也是生命 实现自己某一点价值。诗歌已经变成我日程中的引力，能让 我回到“人”，我的心就是在我身上，生命很坚实，这世上 是有无形的手接着你坠落，用爱包容着脆弱的“活着”。

我们总是寻求着解释与意义，一切总要有个答案，一 切总要有个去处。怎么能无所事事呢，我们的生命如此宝贵。 仿佛永远走在清晰明确的航线上，奔向下一个站点。 可是我非仿佛。 我知道了月光不过是太阳的反光，我知道了花朵不过 是植物的生殖器，我知道了我不过是能胡思乱想的碳基分 子。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莫名奇妙的不开心。我不 知道风从哪里吹过来，又往哪里吹过去，但我觉得我一半 在地上，一半在云里，我想起西北偏北，羊马很黑。我觉 得美和舒服，只是我觉得，但这就够了。 于是我写诗，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说。像 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只是和自己、和世界打个寒暄，但这 就够了。

刚接触诗歌，就像着魔一样，被它深深地吸引。这种 吸引力，令我着迷与痴醉，我对它的依恋，甚至超过异性。 随着阅读量的增大与写作量的增加，逐渐地对诗歌与自我 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独特的认识：灵魂之间的对话。如果 要我在这世间找出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我会毫不犹豫地选 择诗歌。因为，诗歌能够深入到我的内心深处，能够拉近 我与世界、生活之间的距离，能够很好地表达出我的喜怒 哀乐。在生活中，每当对人、对物、对事产生触动时，诗 意也随之而产生。每当这时，我的心总会告诉我：你应该 和诗歌产生对话了，你应该把你的想法与情感毫不保留地 告诉诗歌这个好朋友了。

诗歌是我的栖身之地。 写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充盈而富足的。我依赖这 样的表达，简洁、准确、自由。 可以在这个广袤世界的不同空间中，为每一种微妙的 情绪匹配一个表达，为每一刻即时的触动找到一个出口。 我是渺小的，在生活中日复一日重复着琐碎的事情，为努 力成为一个还算不错的普通人拼尽全力。按部就班的成长、 老去，在人群中面目模糊。 所幸还有诗歌 : 这把属于我的温柔的匕首。 我还能表达，我还能叙述，用这一种柔和又坚定的力量， 抵抗生活对灵魂的磨损和消耗。我想成一个优秀的诗人， 不停地写、一直地写，绝不停歇。用语言为我见证的经历 的所有欣喜、挣扎、困顿搭建一个容身之所。 在分岔的小路中，诗歌见证了这一切，诗歌将见证我 的一生。

这个问题还不如换成我为什么写作。寄托。写作对于 我来说是一种寄托，没有几个人在坚硬如铁的世界和背道 而驰的生活中是如意的。不如意的工作，不如意的同事和 领导，不如意的种种。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付出和得到的 差距，各种各样的落差都会促使人想要表达，而在现实生 活中，人们钟爱并宣扬向上的东西。一个经常抱怨的人会 被认为是不正常的，所有人都会离你远远的，甚至有人会 跑来找你谈话，你不开心不向上，就是错的。而在文学里 不这样，文学和可以包容你的一切情绪，没人会说你是变态。 屈原没有怨言吗？李白如意吗？江州司马青衫为什么会 湿？加缪和卡夫卡谁更正能量？

说起写诗，最初源于一种文字落于纸上的小小虚荣感， 现在是一种让生活更充实的满足感。写诗源于大学，昭通 这块神奇的土地的滋养让我对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不可 否认的是昭通学院野草文学社对我的鼓励与培养，那种薪 火相传的情怀，也让我对文学有了难以释手的偏执。无论 我们怎样改变，都永远感激着曾经相聚的那段时光，感激 着温暖过我们的那些人和事。现在，问及为什么写诗，我 清楚的知道曾经那些争强好胜之心已逐日淡却，更多的是 想去触抚内心深处的那份自由。不再急于表达，却有所表 达与渴望表达。对于诗歌创作，是我生活的补充，我心怀 感恩，我也永远感念。

当有人得知你写诗，或者几首诗歌将要见于某个刊物， 又或者领奖时，往往都会有个问题像是饭后口香糖一样递 给你——你为什么要写诗？ 为什么要写诗？这个问题若放在几年前，或许会说一 些“它是对生命追问的归途，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这类不算冠冕堂皇，至少也算得体的话。 而今，许多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困惑随着生命进程得到解答。娱乐方式基本可以不重样的今天，为什么依旧在写诗？这个答案似乎令人不适——我写诗，更多是出于生命的无知、软弱与困惑，所幸在这脆弱土壤中，依旧试图开出一朵“爱与体恤”之花，希望所写之诗可以视见各 式生命的处境、挣扎与美丽，安慰到与它有缘的人。 如果不幸没把诗写好，至少可以通过它变得更加真 诚——或许，不是我要写诗，而是诗降临了我。

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 诗歌的语言让人能够触及到灵魂更深处的东西，写诗就 是为寻找它。我们有时在经历生活的时候，不够清醒，在浑 浑噩噩中度过一天又一天。当我用诗歌回忆起我的生活的时 候，我觉得自己是相对清醒的。我能够更好的审视和观察自 己一举一动，我能够借诗歌来看到那个张牙舞爪或者蜷缩沉 默的自己。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来不及做到。 写诗能够净化灵魂。诗歌写作者们，似乎能够拥有一 片小天地，这是我们接触到诗歌得到的最宝贵的体验。在 阅读与书写文字的过程中，能够去更好地接触一个幻想与 现实交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自我感动，自我伤感， 自我坠入地狱或者飞天。这些做梦般的构造，让我们仿佛 重新拥有了另一种命运。

我选择写诗，在语言和历史当中跋涉。而这注定是一 场从自己离心又回到自己的旅行，我唯独知道这些字句关 于生命和生活，关于一个个体的寂静挣扎和孤独思索，关 于沉浸地体验和深沉地反思，它试图凿穿经验和觉知历史， 它试图用古旧的萨满口吻回应当下与现代，它是机械和计 算机时代依旧鲜红炽热的人类心脏，它是失神时代的喋喋 不休的超验预言，是塞壬洪流之中灵魂唱诵的轻音。我写诗， 试图重构我的记忆与时间，试图在流逝的巨浪中暂停美与 爱的瞬间，试图透过语言触摸和感知生活别样面，试图在 众多潮流和传统之中遍览而后找寻到自己的路径与刻度。 我写诗，试图彰示活着，维持灵魂的警醒，试图拨响心灵 间的共振，勇敢而真诚地写。我更相信是诗歌找到我。当我还没上学，我就赤脚奔 跑在被森林包围的乡村小道上，那时候我以为世界本身就 是一片无涯的森林，以至于我现在对世界的认识总是带有 森林的影子，就算我置身沙漠或大海之中，我也在用森林 的世界观去理解它们。是森林给了我诗歌的“先天体验”（不 知道诗歌之前的诗歌体验），所以，当我有了提笔写文章 的能力，毫无疑问，我写下的就是诗。 开始写诗之后，越来越觉得只有诗歌才能表征出我所 有隐秘的内心情感和生命体验，诗歌不是人类的发明，它 像我们的心脏天然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之中，我从小生活的 环境和对文字的学习触发了它，这种触发之后，我的生命 陷入了泥潭之中，可是偏偏又只有诗歌自身能带我走出这 片泥潭。 我热爱这种沉陷又拔升的生命体验，这是我们的存在 形式，世界在坍塌，诗歌在重建。 所以直到明天我依然写诗。看到别人写得那么好，慢慢地也变成了自己在诗歌里，一条凳子、一支笔都能有生命， 更是让原本枯燥的生活有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我喜欢用 这样的方式去看世界。

长期以来，我笃信诗人是某种天命所在，这种宿命意 味着写作的发生不仅是个体自我生成和得以实现的内在机 制，也是因关联时代流变和语言发展而被赋予的独特使命。 于自身而言，诗歌逐渐成为我确认自身、安身立命 最重要的事情，成为一种自身的内在修炼和自我抵达。 通过写作，我得以确认“我”作为一个主体存在的事实 和存在的形式，并获得自我反省、自我思考和革新的可能。 不断写的过程，就是反复确认自我、反复打磨和构建自 我意志的过程，最终获得对现实中的自我的确认和对理 想中的自我的抵达。这样的复得和抵达，令我感到欣喜 和激动。 而从时代的角度而言，诗歌作为在某个背景下复杂内心景观向语言投射的产物，本身具备了时代特征的映射， 以及作者关于时代不可回避的思考。诗歌所具有的历史性 和时代性，构成了我们去理解和感知时代，反映和投射时 代，甚至引领和启迪时代的可能。这是诗人被赋予的天命， 更是诗人展现生命思索和时代叩问的最佳场域。它让我建立了有别于他人的独特的思维方式。 我写诗，总体来说就是热爱。一是深爱着诗歌本身， 二是深爱着诗歌路上的这许许多多人。 诗歌让我倍感温暖，诗歌令我学会豁达和释怀。我喜欢从回忆里挑东西来写，同时极力探索未知。“过 去”是一种永恒动态的事物，随着成长成为了可望而不可 及的记忆库。我对过去充满欣慰，过去那些确定的自然的 忧伤的故乡风物构筑了我快乐的童年。但时间令它们逐渐 消逝，很多时候我想留住存在过的事物。外界事物的无法 掌握又常常使我陷入一种担忧中，亲情、友情、爱情、生 命、生存、生活……不可测但又必须面对的种种问题让我 有了想要探索纷纭世界的想法。于是诗歌发现了我，它给 了我一个出口，尽管在抵达的过程中也时常遭遇很多挫折、 面临困境，但这恰恰最具有真实感，有“活着”之感。同 时它的丰富或疼痛同样令我向往，这种感觉就像大雪天的 银耳羹，冰凉又柔软。

诗歌，是我肉身之外的精神寄托，它可能比我本身更 了解我自己，甚至可以助我逼出我体内淤积的淤泥。 我一直觉得我是幸福的，因为写诗，我有更深层次、 更为冷寂的欢愉，这样的欢愉就像夜晚群星照耀下的水底， 深邃、宁静而美好。 我一直想要努力生活，做一个面无惧色，勇敢无畏的人。 我希望诗歌是我人生中埋下的暗线，可以让我在繁琐之中 找到一叶自己的扁舟，为生活所困的时候，有个专属自己 的通道，它狭窄、布满浪漫的机关，通到时间的尽头，我 可以通过它，直达自己内心独有的岛屿，和平凡的自己交流， 也让万事万物有到达我领域的机会，唤醒我，抽取我的灵魂， 种在路边铁栅栏上的蔷薇花里，我想要露水一样澄澈的情 感与通透，也想要清风一样清醒的洒脱。

我远不是一个成熟的写作者，也从未真正深入地从 诗学的层面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每一次，我都会想到那近 乎神迹的一刻。我想这应该是诗歌最早埋伏在我心中的种 子，后来才有了自己写作诗歌的尝试。

这个世界总是对敏 感保持观望，我也一我为什么写诗我的生活习惯。阅读让我与万 事万物做沉静的交流，写作给我思想、情绪、情感上的梳 理与沉淀，让我在读与写中丰满自己、反观自己、洞察自 己，进而让我在自己忙碌的生活中愉悦自己、升华自己。 另外，我享受写诗的过程，这种让词语活过来的技术，是 谜的艺术，是另一个自我扶正“影子”的过程——让塑造 的“状态”来表达不同的 “意义”，让一些共鸣的沉思 代替思考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