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平安~

<p class="ql-block">  人至暮年,总爱追思,我脑海里常浮现一幅情景图,在一间简朴的屋室里,有位年轻的母亲面容清秀白皙,衣着素净淡雅,两条粗黑的长辫垂至腰间,静静地坐在床沿边,神态平和、从容自如,双手拿着竹签长针,缠着细毛线不停地钩拨着,正快速地在织着毛衣。床沿边一幼儿坐在陶瓷痰盂上正排着便便,小脸稚气红扑,两只眼睛凝视着母亲,忽闪忽闪的不言不语。屋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一束光簇透过窗扉照在母子身上,室内显得格外宁静和温馨,这是我最初记忆情景中的母亲和我,也是我人生记录开始的一页。</p><p class="ql-block"> 我一岁多,母亲带着我远离都市来到了支边的父亲身边,母亲开始还没工作,不错的织衣技术似希望的钥匙,为她开启了自立生活的大门。初时只是零星地帮有求的熟人织些,后来有些从无有过来往的陌生人也闻讯找来,表示愿付些织衣辛苦费,这倒是个不错的营生,虽资费不多,但积少成多,可以很好地补贴家用,母亲也就接了。母亲的钩织技术不错,织的衣物不仅平整、细密且花式多样,顾客很满意。母亲的钩织速度也很快,听她说,快时一天能织一件成人长袖毛衣。初时织衣的活计很多,母亲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整天窝在屋内,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和照顾孩子,其余时间就在钩织上,一月下来收获不小,薪资远超了在职工人,几月过去积攒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母亲曾从事过几种职业,在农场养过兔,在医院当过护士,这些都较短期,后来为了生活方便,与父亲同在了一个厂子——机修厂,在里面做钳工、开牛头刨床。那时我年龄稍大了些,母亲也常在身边,因此记忆深刻了许多。那厂子较远,离家五公里,在一个山窝窝里,山不算高,林木很深,常有野兽走动。平日上下班不便回家,父母就在厂区近处住宿,住处远离集体宿舍区,在一马路大弯内,独门独户很偏僻,到了夜间静无人声时,晚风习习,树影婆娑,路旁山包上的林木发出唰唰的声响,似乎是数道黑影在曼舞,阴森森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若一人真不敢随意在夜间出门走动。厂子有早、中、晚三班,待母亲上早晚班时,幸好有只大黄狗相随。也不知大黄狗是哪家的,许是流浪狗吧,平时总见它在职工宿舍区和食堂走动。母亲在农场养过兔,很爱小动物,见着它总爱“大黄”地招呼一声,还摸摸大黄的脑袋,常喂些食,因此,大黄与母亲很亲近,见着母亲总是摇头摆尾的。母亲上早晚班时总是它陪护着母亲上下班。有一日我也随母亲上晚班,怕我晚上熬不了夜,母亲拿了小被褥在厂里铺垫,让我困时休息。那晚大黄照常随同到厂,安静地趴卧在母亲身旁。躺在被褥上,我仰望高大的厂房,灯光不是太亮,工人也不太多,总感觉有些阴森森凉飕飕的,身子不由蜷缩了些。回望母亲,只见她神态自若,全神贯注地在操作平台上工作,大黄好似也进入了梦乡,显然她们早已熟悉、习惯了这里的工作状态和环境。近午夜是就餐时间,母亲买了两份,母亲的那份三两饭,吃前就先划下一半给了大黄,这似乎是一种很自然的习惯,(实际,每次都是如此)看着母亲如此善待一只动物,我很惊诧,心里有些小感动。有人说过:“对一只狗好,也许只花你一部分的时间,而它,却将一辈子回报于你。如果你愿意,狗,它知道怎样感动你的心。”我深以为然,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p><p class="ql-block"> 大黄是只母狗,它有了身孕,母亲更关心它了,大黄也更多的时间守候在母亲身边。某个周日,我们要回家度周末。走在回家的路上,大黄也挺着个大肚子摇晃地走在母亲身边。走不远我们搭上了便车,大黄不被允许上车,车开了,大黄仍跟着,车快了,大黄拼命跑着,母亲急了,大声喊着,示意让大黄别跑了,回去,终于大黄止步、离远了。周日过后,回到厂区,母亲急着寻找大黄,但找了几日不见踪影。终于,有人告知,几日前,在厂区附近的公路旁发现了大黄,它倒在血泊中,是被车撞死的,离不远的一隐蔽处有一窝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大黄是追车早产,因走路无力被车撞的。大黄死后被人弄来做了盘中餐,小狗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母亲得知,痛心地落了泪,忧伤了很久仍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母亲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很能理解、体谅人。左近的老太,右邻的女孩,有了烦心事都爱找母亲诉说,母亲的耐心劝导、善言宽慰,总能让对方情绪得到些平复。有位女生,在家很受委屈,现父母原本迟未生育,因而领养了她,对她倒也宠爱有加,几年后父母有了亲生女,自然爱心转移,把她当成了使唤的丫头,待其菲薄。如今她头发凌乱,衣衫破旧,心中很苦闷,找母亲诉说,母亲安慰她,并常拿些钱接济她,她很感动,把母亲当作无话不谈的知己。在同事、工友间,母亲有很好的人缘。父亲五十年代初支边过来,是建厂元老,那时国家还很艰难,生产物资很紧缺、弥足珍贵。父亲责任心很强,手下带了一帮徒弟,对他们要求很严厉,常因他们工作上的失误而大发雷霆,把人骂得泪眼汪汪。有些徒弟虽属无心犯错,也会被挨骂,疑忌父亲有偏见感到委屈,到母亲面前诉说。对坏脾气、低情商的父亲,母亲有些无可奈何,只能耐心解释,好言宽慰,代父表示歉意。如此,委屈的徒弟心里也好受些了。因为母亲的好人缘,工友们都尊称她为师傅娘。</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嗓音不错,唱歌清脆委婉。记得小时候,母亲轻婉地唱着旧时的老歌,手中剥着果皮,把果仁放在我嘴里,我听着、嚼着,尽情地享受着母爱的温柔,陶醉在她的歌声中,逐渐地安稳睡去……。若干年后,一场大革命的到来,那些老歌成了靡靡之音,不能再唱了。我们的家庭也受到了影响,生活增添了许多担忧、不安和苦涩,母亲失去了以往的笑意和从容。此时我已是位在读学生了,在校我很少有知心的朋友,性格变得孤独、内向、沉默寡言。母亲很关注我的这些变化,虽异常焦虑,却也无可奈何,这是形势造就,很难改变。某日我很兴奋地带着两位同学到家温习功课,母亲见了很开心,急忙下厨为我们做了几碗红糖水煮红枣、荷包蛋。那时正是物质匮乏时期,这些食材都要凭票供应,平时母亲是舍不得拿出来食用的。这次母亲如此大方,是在帮我增进同学间的友情,让我开心。母亲的良苦用心,我心知,很感动。望着端在面前的甜汤,同学面面相觑,显得有些忸怩不安,事后同学对我说,你母亲太客气,下次我们再也不敢来了。母亲总是这样的,用深沉的爱,精心地呵护着自己的儿女。</p><p class="ql-block"> 母亲很瘦小,体质很弱,中年期就落下了许多毛病,都是由于生活的艰苦,在生育时落下的。生我时,父亲支边,留下母亲和几个月的我,在市里靠国家救济金过日,几乎整月、整年,只有没营养的酱油拌饭维持生活,母亲饿得慌,每天只能到市场转一圈,仅图个眼福…。生兄弟那日,正是深秋,天有些微寒。那天正是周日,清早我和父亲上山砍竹作烧柴,临近午间,坐在家门远眺的母亲,看见快回到家的我们,匆忙起身挺着个大肚子向我们迎来,帮忙背走了一根竹子。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黄昏母亲去了医院,身上穿的是件灯芯绒蓝色棉袄。当晚母亲产下了弟兄。凌晨母亲很饿,没有亲人在身边,好心的护士煮了碗粥送给母亲。我和父亲清晨才到医院……想到这里我心很痛,鼻子酸酸的,眼眶里噙满泪。我很内疚,总感觉很对不起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故去很多年,母爱是漂泊天涯的缕缕思念,我常常在梦中梦见母亲,她只是伫立在远处静静地望着我,我想上前给母亲一个拥抱,却无法靠近。我幻想着有另外一个真实、美好的空间,母亲就在那里,她很健康,她很幸福。但愿还有来生,我仍做母亲的儿子,好好孝敬她,补偿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