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行旅之德国2——不务正业的皇帝 张戬炜

岚炜言

皇帝的正业是什么，是管理国家。国家的兴盛危亡，其实就在皇帝身上。管理好了，就是盛世，反之，就是乱世。古代中国人把正业做得好的皇帝，叫明君，不务正业的，叫昏君。譬如宋徽宗，绘画才能天下一流，书法成就冠绝古今，就是管不好国家，结果被人掳去当了奴隶。譬如明熹宗，木匠手艺在历代皇帝中称第一，就是不想好好管国家，结果朝纲陵夷，23岁就吓死了。

我是在被称为“德意志象征”的、德国最著名城堡的台阶上，想到中国这两位皇帝的。这个城堡，叫新天鹅堡，城堡主人，是巴伐利亚王国皇帝路德维希二世。说巴伐利亚，一头雾水，这是个多大的皇帝，造个城堡居然是德意志的象征？换个说法，就可以说清楚。说这个王国的皇帝，能够决定谁来当德国皇帝。也就是说，巴伐利亚王国皇帝，是德意志联邦权力体系中最重要的人物。轮到路德维希二世当皇帝时，代表德意志联邦的，就是巴伐利亚王国。

新天鹅堡背靠高耸的悬崖，壁立千仞，直插天宇。站在城堡的台阶上，极目四望，阿尔卑斯山连天而来，峰峦起伏。层峦叠嶂的原始森林，间或有云雾缭绕，鸟鸣猿啼。远处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湖泊像天宫跌落的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漫山遍野的青苍墨绿间，纯白色的新天鹅堡，如一枚动人的羊脂白玉，镶嵌其间。是新嫁娘胸前闪亮的一颗珍珠，是老祖母柜子深处珍藏的当年婚纱，还是春天里被热恋中的少男少女随手扯下的一片白云？这抹纯洁无瑕的白，给苍苍莽莽的阿尔卑斯山，凭空增添了一缕童话的色彩。

是的，这正是路德维希二世希望达到的效果。这位路德王子，当了皇帝后，与朝廷大臣怎么也搞不到一起。每天上朝一看，一群庸俗不堪的人围在身边，甜言蜜语谄媚陪笑马屁连天都是想从自己这里分到点好处，然后在德国的大地上作威作福。但是，皇帝又必须依靠这帮弄臣侍候生活、操办国事。所以，尽管路德皇帝冰雪聪明，也是拿他们一无办法。于是，皇帝决定到阿尔卑斯山深处，为自己建设一个城堡，完成自己远离俗世的人生梦想。

路德维希二世屁股坐在皇帝位置上，心却在歌剧院。不想处理国家大事，只想当个音乐鉴赏家。其音乐偶像，是与他同时代的德国伟大的作曲家瓦格纳。刚登基做皇帝时，国事百废待兴，可他不管，屁颠屁颠跑到慕尼黑去了。为什么急着去，是因为听到说，偶像瓦格纳欠了一屁股债，马上要进牢房。新皇帝到了慕尼黑，颁发圣旨，说瓦格纳的债主们，都冲我来。那点小钱，朕替瓦格纳先生还了。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位路德皇帝的音乐素养，可谓不低。其后的德国历史亦证明，瓦格纳，不仅仅是一位德国的、继贝多芬之后的伟大音乐家，还是欧洲浪漫主义音乐达到高潮时期的代表。

瓦格纳有一部音乐作品，名字叫《白天鹅传说》。路德皇帝观赏后，被迷乎得如痴如醉，甚至失去了对女人的兴趣，乃至终生未娶。德国皇室有个如饥似渴的爱好，就是建造城堡。资料表明，德国历史上有超过一千多座奇形怪状的城堡。沿袭这种饥渴，路德皇帝下定决心，要以这部歌剧为范本，建造一座不朽的城堡。查了一下，他老爹在阿尔卑斯山风光绝佳处，曾经造过一个高天鹅堡。1868年夏天，皇帝一声令下，把那个破堡给我炸了，朕要新造一个天鹅堡。于是，洁白如玉的新天鹅堡，横空出世，欧洲惊艳。

路德维希二世

瓦格纳

新天鹅堡的建造，极尽十九世纪所能达到的奢华。打开任何一扇窗户，都是优美的景色。走过任何一处回廊，都有精美的装饰。每一个房间里，都有瓦格纳作品的影子，每一个洗手池，都是天鹅造型的水龙头。椅背上的罩子，纺织品里都镶嵌金丝，卧床上的被褥，全部是手工刺绣而成的织锦。皇帝睡的木床，整体为黑胡桃木，仅一个顶盖的雕刻，14个雕工就忙了整整4年。

这个伟大城堡中，可谓变态的是，皇帝专门建造了一个歌剧专用剧场，这是德国一千多个城堡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然而，路德维希二世坚持这一要求。没有一个设计师同意。皇帝手一挥，说你们滚开，这座城堡我亲自设计。一个完全不懂建筑设计的皇帝，叫来一个歌剧院的美工，随手画了几张图纸，新天鹅堡就开工建造了。最丧心病狂的是，皇帝居然在一个房间里，建造了一个舞台上常见的洞穴，布置了瀑布和人工钟乳石，以及会旋转的灯光，说这是女神维纳斯的洞窟。

歌剧厅

皇帝寝室

彩灯照着的洞穴，有瀑布和钟乳石

随处可见的天鹅饰品

天鹅形状的水龙头

满朝文武看着这位皇帝，心里都默认，路德维希二世疯了。随后出现的情况是，造城堡，皇帝本来应该用自己的钱，结果钱不够了，皇帝就挪用国库的钱。17年后，国库没有钱了，城堡还没有完工。大臣们再次默认，这位皇帝患上精神病了。于是，1886年6月13日的黑夜，德国最伟大的音乐鉴赏家、瓦格纳忠实的粉丝，不务正业的皇帝陛下路德维希二世，淹死在斯坦恩贝格湖中。

皇帝死了，新天鹅堡却长久地存在，成为德国的文化象征，影响了欧洲文化，进而影响了美国、影响了世界。欧洲的童话绘本，城堡都采用新天鹅堡的造型。美国迪斯尼乐园中的睡美人城堡的原型，就是新天鹅堡。日本动漫中的神话城堡，造型一般也是以新天鹅堡为蓝本的。可惜的是，这位像中国的宋徽宗一样充满文艺气质、但却同样不务正业、管不好国家、以至于被大臣集体默认为是精神病患者、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帝陛下，生前没有能享受到这份文化殊荣。

迪士尼睡美人城堡

美国迪士尼城堡

我也喜欢过瓦格纳，此处多说几句：德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曼说：“瓦格纳的艺术，是德意志民族最令人震惊的自我表达和自我批判。它长于表现，甚至会使一头外国驴子，都对德意志特性产生兴趣。”瓦格纳音乐作品中表现的崇高伟岸的英雄主义色彩，不但打动了德国，也打动了欧洲，以至于欧洲人在他的音乐作品中，体会了深刻的历史、哲学和思想观念。当后来知道，希特勒的音乐偶像也是瓦格纳，甚至一面听着瓦格纳的乐曲，一面签发屠杀令时，我对瓦格纳音乐作品的兴趣，才告终结。

新天鹅堡山脚下的富森小镇

在小镇小憩

在小镇品尝德国猪肘和德国黑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