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西华

滴滴伢子

　　爱上摄影，你会发现，摄影是一个不同于文学作品的精灵。文字，它只有灵魂，没有肉体。而摄影，却是有灵魂有肉体的，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它将美丽的瞬间，定格成永恒，让我们在许多年以后，还能再见到那美丽永恒的瞬间。或许是基于此，我也迷恋上了摄影，想把所有的美好永远保留于相册之中。朋友在我的摄影作品里留言，很想到西华山来拍点矿山工人工作的场景视频，但却奈何于一些不可言喻的原因，一直没能让他来。

　　命运总是不言不语，却又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初冬萧瑟的寒风里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单位生产到春节前夕就准备彻底停产了。这个致命的消息，如同平地起波澜，让这个原本就萧瑟的冬天，愈发寒冷。彼时，听到单位将要停产了，朋友再次打来电话，无论如何要来拍点视频，也算是跟钨都西华做个告别吧。感叹于他的执着，折服于他的摄影水平，于是约好时间，带他一起去单位地表走走看看。

　　见面来不及寒暄细聊，朋友便投入到了他的光影世界里。或许同事们心里都很明白，这将是最后的记忆了，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莫名的默契配合着朋友的拍摄。只是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如同那天灰蒙蒙的天气是一样的颜色，没有了往日的灿烂，一脸茫然，机械的继续着他们繁重单调无奇的工作，偶尔会用他们从未改变过的方言或是独特的矿山普通话述说着自己心中的万般无奈与仿徨迷茫。

　　生性憨厚耿直且不善言语的年华，此时正用红色的油漆在为窿门口的标志文字默默地涂抹着，不言不语，神情凝重。他是要将自己对钨都西华的不舍与情感，融化于那鲜红的油漆里，再仔细地一笔一画，填描在窿口的文字里。看着他的专注，看着他两鬓的霜花，听着他用不改的浓郁乡音，腼腆的表情里夹杂着些许的伤感与无奈，跟朋友聊起他为何明明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再次被单位解聘，年过半百之时又将再次走入风雨飘摇的余生，却依然要为窿口的文字重新刷漆上色。我知道，他是要留住钨都西华的记忆，他是想把钨都西华最浓烈的色彩留给所有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们。言谈之间，朋友似乎听懂了我一句：“要拍摄就要抓紧了，十二月底这里就要彻底关闭，以后再想拍就没有机会了。”但朋友却装着没听懂，或许是怕引起我更多的伤感。

　　送走朋友，伫立路口，回望曾经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世界钨都西华山，他在我们这些出生于职工医院，上子弟学校，从小只说矿山普通话，不会讲方言，长大后，既很难向外人解释自己的老家在哪，对地理上的故乡缺少归属感，又无法完全融入于当地小社会里的矿山子弟眼里，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他就是我们的家乡，他是我们成长的记忆，他是漂泊异地的游子回家的坐标。可是，他在我眼里，他又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老朋友，当有一天听说他要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就在我身边，直到有一天，他已经距离我们很遥远，再见一面都很难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失去的、离开的是如此的珍贵。他更像是一个满脸沟壑般的皱褶、满身斑驳的创伤，孤独凄怆、垂垂老矣的耄耋留守老人。是的，他老了，他真的老了，一个辉煌的时代即将彻底结束，永别一世的繁华与前尘旧事……而我们这些出生在矿山，成长在矿山的子弟，终究要成为浮萍无根任飘泊，找不到来时的路，也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把他乡做故乡，在不是故乡的故乡，孤独终老。

　　别问我为什么总是对他如此眷念，因为在他的身上，有父辈与我曾经的青春和他曾经辉煌的记忆，有我无处安放的乡愁，有我太多无法抹去的记忆，或喜或悲。时光荏苒，社会变革，如今因为时代的发展，要求他离开，既然已经无法挽留，那就好好跟他道个别，毕竟他身上有着父辈与你我都曾为之付出的最美青春芳华与辛勤汗水。

　　繁华落尽迟珊处，物已不再人不复。回望我们的钨都西华，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出发，更不要忘记为何出发。三十五年前，也是那个春寒料峭的初春，我人生的第一次出发，我奔向你了，我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安详，让你更美好，让你更幸福而上路的。我知道，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但我不会按快捷键，惟愿和你共度余生的每一个瞬间。恋旧，总有那么多的不舍，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治愈一切我在山顶频频回首的过往？大山依旧，繁华落幕，请让我们于心灵的最深处记住他，记住他曾漫天星辰的辉煌历史。

——於壬寅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