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谨以此篇送别尊师何尔斯泰先生)</p> <p class="ql-block"> 在我还很是年轻的时候,我犯了一个十分幼稚而且要命的错误:总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将来一定能干出一番不小的事业,最起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或多或少总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不太会磨灭的印迹。在此种想法的鼓荡之下,我左冲右突,不曾稍有停歇。而如今,半生蹉跎,一事无成,渐感老之将至,即将与草木同朽,不禁悲从中来。</p><p class="ql-block"> 即便如此,能有今天这个样子,我还得深深地感谢那些在我生命旅途中曾给我以点拨、提携和帮助的老师、长辈、同事、同学以及亲友,这其中就包括几位重要的女性。这里面当然有生我养我的母亲和与我朝夕相伴的妻子,另外几位则是在我多年的学习和工作生涯中无私地给予我引导和关照的女老师和女同事。</p><p class="ql-block"> 尊师何尔斯泰先生就是其中一位让我感激不尽的女性。</p> <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前,临近高中毕业之际,家母正经受着一场病痛的无情折磨,这直接促成了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将“救死扶伤”当做自己的终生事业。医科大学毕业并在临床工作两年后,我又如愿考上了外科学的硕士研究生。一时间,我可谓踌躇满志,青春与激情鼓起理想的风帆,望着依稀可辨的彼岸,我决意全速进发。</p><p class="ql-block"> 外科硕士研究生的学习和工作主要包括三个部分:医学基础课、临床实习和临床课题研究。每一部分的学习过程和结果都让我失望透顶,和当初的预想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逝去,自己当初的目标并没有越来越近,我的内心充满了焦虑,真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我的指导老师,国内著名的外科学家郑扶民教授又不幸突然离世。那年头,信息的交流和传播远没有现在这样方便和迅速,直到春节假期结束返校后,我方才获悉郑扶民老师春节期间离世的噩耗。无法接受的事实仿佛一记闷棍打得我晕头转向,在为导师深深惋惜的同时我对自己未来的学业更加迷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所有这些再加上机缘巧合,将我引到了一位女外科专家何尔斯泰先生的面前,因为半个月后学校决定将我分配给何尔斯泰老师,由她来指导我今后的工作和学习。</p><p class="ql-block"> 跟何尔斯泰老师的第一次正式晤面是令人愉快的。何尔斯泰老师当时正值年富力强,刚从英国剑桥大学阿登布鲁克医学院学成归来,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海龟”,说话办事处处透出一种女性少有的果断与干练,工作上更是认真负责,精益求精。</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状况仍一如既往:科研方面丝毫看不到方向和希望,临床工作每天只是写病历和拉钩,每月97元的研究生津贴让我难以维持生计,几乎患上了营养不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忽有一日,记得好像是夏日的一个星期天,何尔斯泰老师约我到她家去一趟。由于生活拮据,经济上捉襟见肘,我没能给老师带上登门拜访的礼物,甚至连一束鲜花也没拿就敲开了她家的金属防盗门。何尔斯泰老师满面春风,把我让进了她温馨而精致的家,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有些放下。没想到老师竟早已做好几个大菜,并留我在她家吃午饭。席间,何尔斯泰老师向我详细阐明了现在拉钩写病历和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外科专家之间的辩证关系,并向我指明了研究课题的可能方向。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临别之际,何尔斯泰老师竟然拿出100元钱硬是要塞给我,让我买几顿肉吃,改善改善生活。我羞愧难当,坚辞不受,但最终还是被塞在了口袋里。</p> <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每每回忆起当年读研究生时的生活,此情此景总是历历在目,何尔斯泰老师心细如发,对学生的关怀入微总让我感动不已,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毕业在即,三年含辛茹苦的学习所得与当初的目标相去甚远,让我倍感失望。分别之际,我悻悻地告诉何尔斯泰老师:前途渺茫,不知自己将来能否胜任外科医生的工作,实在不行将来改做内科医生也未可知。老师语重心长地安慰和鼓励我说:“别灰心,你已具备做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所有潜质,剩下的就是交给时间来打磨。”</p> <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当我再次有缘跟何尔斯泰老师相聚的时候,时光已流转到2019年的4月:当年年富力强的女外科专家已成满头银发的耄耋老人,正享受着累年忙碌之后的退休闲居生活,少不更事的学生也差不多到了老师当年的年纪,不知不觉中已站到了救死扶伤队伍的最前排。</p><p class="ql-block"> 原来,何尔斯泰老师退休之后选择在珠海颐养天年,十多年来一直定居在珠海。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在长三角工作多年的我也在一念之下携妇将雏,举家迁徙到了这里,碰巧与老师相遇。</p> <p class="ql-block"> 师恩难忘,感谢上苍的眷顾,给了我一个结草衔环,报答恩情的机会,让我在老师略显寂寞的老年生活中能有嘘寒问暖的机会;在老师逢年过节的时候能送上些许礼物或者一束鲜花,给老师的暮年生活增加一抹亮色;在老师生病的时候能有机会为老师实实在在地做点事情。更让我感到弥足珍贵的是,能在老师最后的岁月里跟老师一起谈天说地,谈论飘忽不定的人生和滑稽可笑的世界,能在老师最后的日子里与老师一起含着泪与笑面对步步紧逼的死神。</p><p class="ql-block">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师恩难忘,遂成此篇,以此作别尊师何尔斯泰先生。大文豪歌德《浮士德》中最后的诗篇“神秘的合唱”与我此时的心情贴合得天衣无缝,抄录在此。</p><p class="ql-block">歌曰:</p><p class="ql-block">一切无常者,无非是幻象;</p><p class="ql-block">欠缺与遗憾,至此得补偿;</p><p class="ql-block">无可名状者,在此成现实;</p><p class="ql-block">永恒之女性,引我等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