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耳听风

且停居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墙耳听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文/图 迦 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一方水土,一方村,一方人,一方物。</b></p><p class="ql-block"><b> 儿时在东北,万山好树的地方,所见皆有木,早年连房子都是木头的,后来是土坯房,再后是砖瓦房,但院墙永远是木头的,一般人家,不论棍子粗细,胡乱夹在一起,挡住鸡就行,好点的人家用的是木板,长短一般齐,排得整肃。</b></p><p class="ql-block"><b> 里口山亦是峰峦叠翠,树却不成材,山中多石,所以村里的路是石头的,房子是石头的,院墙也是石头的。我从未觉得一块普通的石头有什么看头,未料千百块石头组合起来,勾上缝,竟然是古朴的美,美术的美,久看不厌。</b></p><p class="ql-block"><b> 这在我是一种新奇,亦有惊奇,因为石头的墙上还长了石头的耳朵!</b></p><p class="ql-block"><b> 石耳是单独的一块青石,凿出耳的形状,垒进临街的院墙里,没有院墙的人家,就直接垒进房屋的墙里,仿佛穿上一根绳子就可以将房屋拉走。我问村人其何以用?被问的人说:“拴马的。”淡淡的语气,将我的大惊小怪化为理性的知识储备的对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拴马桩,自家用的牲口干活回来,为了方便就拴在这里,客人骑马来了,也是将马暂时拴在石耳上。</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我恍若走进旧日时空。古老的小巷,树影细碎,日影是几何形的,马踏而来,咔嗒,咔嗒,蹄声穿巷回响。如果是夜晚,有人来了会带着马灯,下马拴好了,上台阶,将马灯放在门侧的灯窝子里,再抓起门环拍打几下,静等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这是农耕社会的日常生活,慢,自然而然,有村以来几百年都是这么过,谁也没想到未来会如何。</b></p><p class="ql-block"><b> 不过,等等,拴马桩的桩不是直立的柱子吗?为何村里没有“桩”只有“耳”?</b></p><p class="ql-block"><b> 我于是恶补一通拴马桩的知识。原来,这拴马桩也系着一条农耕文明的脉络。起初人有了一匹马,肯定没有固定的拴马桩,那或许是一棵树,或许是一根木桩子、一块石头,能固定马缰绳就可以了,即便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拴马桩,也不过是一块不规则的长方形石柱而已,据说现今仍立于蒙古的呼伦湖中。后来一些人不必游牧,生活安定,拴马也要有个讲究,有的就在石墙上插一个铁环,有的将石头凿成扁鼻子形状,有的砌入一个耳朵,这就是拴马环、拴马鼻、拴马耳,拴马就更为方便安全,农耕的日子过得俭朴实在。再后,一些富裕的人家,在大门两旁安上拴马的石柱,上面雕刻了狮子、猴子或别的动物,柱子本身也刻上图案,再配以上马石和下马石,极有庄严感和仪式感,庄户人家竟也可以把日子过得这样细致、精美。而美丽的马,善良的马,矫健的马,绝对配得上如此讲究的拴马桩。我大概看多了电影上的马,看多了马的摄影图片,对马有相当的好感,红马、黑马、白马,都好,又不免想到王子、英雄、美人,那一派上流生活的幸福图画,永远是在粗糙的生活中长大的人的想象的资源。</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事实呢,我们的生活中早就没有马了。儿时在街上常见马拉着车,喷着响鼻,有些怕它的蹄子。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只在坝上草原见到几匹马,是专给游客看的,是脱离实际生活的,又有草地鲜花的衬托,当然是极美的,仍是看电影看图片的感觉,感觉连自己也是电影里的人。</b></p><p class="ql-block"><b> 当然,我在现时的村里也不可能见到马。村里的小巷,时有三轮机动车跑过,如果是柴油的,会“嗒嗒嗒”一路响得热闹,如果是电动的,就只是嗡嗡的,轻轻的,一阵风过去。我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可想的,直到关注拴马桩,才想起问:马在村里是何时消失的?偶遇一位老大娘,我又问起这个问题,她极淡地说:“早就没有了。”我以自己的猜测提醒道:“是八十年代吧?”她突然醒道:“以前穷,哪有马,有头驴拉点东西就了不得了,就是驴也没有几头啊。”</b></p><p class="ql-block"><b> 我热烈的想象被一盆冷水浇灭。她是本村人,不是外村嫁来的。她八十多岁了。她家的房子一百多年了。所以,她的话殊为可信。再去看拴马耳,果然,一家两个,总共也就十几个,而且为什么非得是拴马呢?驴子、骡子、牛,都有可能。这是个小村,几百年了还是小,多出几趟现代平房和两条水泥小街而已,没出过大户人家。我在城里所住的小区,有个来照看孙子的奶奶,就是从里口山出来的,要是有人谈起里口山的好,她就说:“现在你们看着好了,过去里面穷的,男人都找不到媳妇。”那么,仍住在村里的那位老大娘的话就更为可信了。早年那些漂亮精致的拴马桩,其实大都分布在陕西渭北的村子里,看来,华夏祖先待过的地方,家底就是厚。</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那么,新时代里口山的村子,是从驴越过马的阶段,直接进入机动车时代的吗?普通村民差不多家家都有三轮车,村委会门前也停着一些小轿车。三轮车,哪怕是小轿车,再高级也没有马好看,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比机器美,哪怕是变种的驴子、骡子,都是原创之美,机器是人的二手创造,哪能与天造地设相比!但车这东西真的比马好用,又干净,又快捷,也不用拴起来,人类真的很了解自己的需要。人类一旦尝到科技的甜头,就毫不留恋直奔未来。</b></p><p class="ql-block"><b> 如此,拴马桩的残石断碑,就只是一个农耕文明的记忆了。村里的拴马耳,在新的时空中就有些突兀怪诞,季节的山风从它的耳孔穿过,时代的机动车一阵风从它旁边疾驰而去,而它留在原地无法动弹,注定是寂寞的。我原不知,渭北高原上那些昔日的精致的拴马桩,因为美学价值而被疯狂收藏。那当然是乡坤大户们用来炫富的,也有镇宅的意思,却也是古人生活态度和审美的证明,人富有了才能谈艺术地生活,眼眶日益高拔,美学素养也便日益积厚。当然,拴马桩与拴马耳所产生的贫富差距与美学对比,都在科技文明的进程中消弥了,现今的村子,有钱人家也安上宽展的大门,铁的,刷红漆或黑漆,是比旧时的木门气派,但是不美,镇宅的是监控器,俗称探头,探头探脑怎会有美。也有仿古的房屋,也安上个石狮子,但终究是直仿,不是新的美学创造。</b></p><p class="ql-block"><b> 因而我喜欢去古老的小巷里转。巷子是太窄了,家家高墙,几处墙耳朴素也有意趣,见出山里人对生活的态度也是认真的。这大概也是山区地缘的影响,在东北农村,房前屋后都是大片的园子,圈一圈儿篱笆,象征地界而已,一切都看得清楚,生活是敞亮的,随性的。而在这样的石头窄巷里,流行石头雕刻的时代,没有施展余地,要讲究,也只能安个墙耳吧。</b></p><p class="ql-block"><b> 我总要伸手去摸一摸墙耳,石头出乎意料的粗砺与坚硬,就是说,明知它如此,手感触到的,远远超出我的预知,也因为这不可思议的粗砺与坚硬,它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因为耳的形状而标识着时代特征。沧海又桑田,石头保留了忠实的记录。石头也是天地原创,所以结实永固,所以我前所未有地对石头生起深切的敬意。</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